搭在掌心里的手无气无力,蒋澄星抬起一根指节缠好白纱,再换下一个时它就软塌塌地耷拉下来。好些指腹肉泛着红肿,她的动作认真细致地包扎,消完毒后再薄涂一层软膏。在这期间,靠在肩上的女人收着下巴,脖颈低垂,任由她圈着摆弄,整个人安定到仿佛连时间都为之迟滞。
很好,很乖巧。她就喜欢她这副样子,听话、顺从,全身心只有她可以依靠。把人照自己的喜好培养是早就定好的事,作为饲育者,她应当对现状感到心满意足。一切都如预想般发展,她的意志熔铸着这个女人,将其彻头彻尾地打造成自己的作品。
是欣赏成果的时候了,然而,她察觉到不对劲,为何心中缺少圆满收工后的踌躇满志?
蒋澄星又拈起一根指头。棉签擦过细痕时她忽而有种想咬上去的冲动,就对着创口咬,咬出血来。成欣会痛得大呼还是小叫?凝固的血液好像也封住了她的活力,她希望生气重新在她体内游走。
可是这股毁伤的冲动越强烈,她的动作就愈轻,愈柔。像是含着一颗适口的软糖,为了让甜味更持久,哪怕一个劲儿地磨牙想嚼碎吞下去,也最终还是让它慢慢化在嘴里。
成欣。这个名字绕在舌尖上,翻来覆去。可爱的家伙,可爱的意思就是值得爱。蒋澄星不认为自己对她有爱情——如果爱情指向的是自由、平等和尊重的话——但她仍愿意使用“爱”这个字眼,对她来说爱一样东西就意味着全面的主宰与掌控,爱就意味着被爱者丢盔弃甲,心甘情愿地把防身的匕首递到爱她的人手中。爱引发激情,招致混乱,摧毁所有常世生活形式,带来各种规则教谕所遏制的禁忌。当她说爱她时,所感受到的就是这样的东西。
这些伤口不该在她没注意到的时候出现,因为她连虐待她的权力都要据为己有。随着最后一个指尖也再度戴好小帽子,她放下手上的工具,一时沉默无语。
凝寂的氛围却被成欣率先打破,她怯生生地掀起眼皮看她。“你生气了吗?”她问。
没有——不假思索的话堵在嘴里,到底不曾脱口而出。在被这么问之前,蒋澄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气的,可一旦这个问题被明摆出来,她又觉得确实有点儿不满。因此她盯着她的眼睛说:“是。”
“你不该这么折腾自己。”
“我……没事。”
不,怎么会没事呢。蒋澄星陷入思忖里,究竟是哪里出了偏差?她很少有捉摸不清自己心绪的时候,更何况现下明明一切完满——成欣喜欢她,她也喜欢成欣,如此显而易见,所以她们才要在一起,这是多么天造地设、皆大欢喜的结合。
然而又为何会产生诸多不谐不快?
她已然给予了她足够多的庇护,引导她敞开心扉,帮助她摆脱阴霾,从此本该是天朗气清,万事皆宜。
就在这时,蒋澄星注意到一颗泪珠从对方眼眶里缓缓滑出,她伸手抚住她的脸,成欣眨眨眼,又有几颗掉在她的手背上。
“哭什么?”下意识问出来的时候,答案猝尔水落石出。她如饮醍醐般地明白过来,偏差不在成欣,而在自己:重点不是成欣如何感受,而是自己竟介怀她如何感受。
当她强行把人绑到身边时,想的是不关注对方的爱恨,不全是没必要上心的缘故,还有一点是她自信可以包容她,无论对方怎么想,反正只要能取悦到她就好。宠物不就是这样的吗?养着养着也就熟了。
可现在回想起来,她其实一直都在乎。在乎成欣是如何看待她的,在乎自己的付出能换来什么反馈,在乎她这个人在对方心中,是否占据了应有的、最大最重的份量。
难得无奈的情绪化作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她垂下眸子问她:“我让你不高兴了吗?”
成欣却摇了摇头:“不,不是。”
“我是……觉得自己很糟糕……”她说这话的时候,眼泪又克制不住地落下来。抛弃底限的罪过无法弥补,软弱和卑劣如附骨之疽爬满脊梁,正是自身的行为致使旁人有权支配她、凌压她,而她竟渴望从中获得拯救。
“我不知道……我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一种失落感深深烙在心头,就好像是她从万般可能性中抓到了最差的一种,但更好的又该是什么模样?她却也想象不到。与此同时,时间奔流不止。假如有一条死线近在眼前,她就是仍在压力和焦虑中深陷拖延,不知悔改。
她恐慌得颈窝瑟缩,双掌包住蒋澄星伸过来抚摸脸颊的手腕,声音碎不成形:“我该怎么办……我连做爱都搞不懂了……是痛苦让我快乐,还是快乐让我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