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沿着江岸行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想借上游的流水,简单梳洗了一番。
可一看到江面飘着的都是军民捞尸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百姓伤亡情况如何?火都救下了吗?今晨可有一艘小艇顺利出海?”
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问话声,黛玉回头望去,果然是父亲。
“爹!”黛玉连忙小跑过去,拉住了父亲的手,笑道:“我没事,还好好的呢!”
林海将女儿仔细打量了一番,见她安然无恙,不禁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而后吩咐人带她去镇江府衙内院梳洗一番。
父女二人匆匆别过,黛玉在官署内院沐浴过后,镇江府知府夫人听闻她是林阁老的义女,亲捧了簇新的衣裙过来。
想她还未出阁,大不过将笄之龄,还为她梳了个慧秀俏皮的结鬟分髾髻。黛玉瞧见镜中略显稚嫩的颜色,不好意思地笑了。
面对知府夫人的殷勤款留,黛玉只说即将远行,便告辞寻父亲去了。
经过一夜混战,三千倭寇尽数歼灭,林海指挥军民四处搜救伤者,安置流离失所的百姓。
有一些被倭寇侵犯的妇女,自愧无颜苟存于世,哭惨哀嚎,或立意自戕或被亲人言语相逼无奈上吊。林海得知后竭力阻拦抢救,劝下二三妇女,但还是解救不了所有人,坐在系缆桩上扼腕痛惜。
见到黛玉梳洗回来,林海十分后怕,唯恐女儿也遭遇不测,深悔当初没能拦下太子对她的纠缠,无奈让她漂泊海外,无所归依。
他不由叹息一声,泪水潸然而下,抚着娇女的发髻,哽咽道:“玉儿,离祭孔之典尚有时日,何不再多陪父母一天。”
黛玉取出帕子为父亲擦眼泪,无奈摇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女儿肩上也有重担要扛,不能在父母膝下尽孝了。我这就回去了……”
她生怕自己也哭,舍不得离开,忙转过身,不敢再看父亲一眼,快步走远。
林海站起身来,握着手帕,在秋风中老泪纵横。
黛玉疾走向港口,离柳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坐上快艇时,听得身后迭声喊着:“玉儿、玉儿……”
“阁老、阁老!”官差也跟着林海一路小跑过来,见他脚步有些踉跄,忙来左右搀扶。
林海撇开左右,走到小小的飞艇前,将钱袋塞到了离柳手上,“劳驾您开稳一点,护我女儿平安到茜香。”
离柳握着犹带体温的钱袋,恍如慈父在前,郑重地点了点头,“阁老请放心,离柳定不负您的嘱托。”
飞梭快艇的防风玻璃罩徐徐下落,黛玉含泪向父亲挥了挥手。
江面上划过扇形的尾波,带着内燃机的轰鸣声,渐行渐远渐无踪。
离柳见女王侧躺在椅上,默默垂泪,把着舵盘的双手,腾出一只来,为她递上一方手帕:“陛下,别伤心了。等到中原朝廷年末封印的时候,我可以用大一点的飞梭快艇,将你父母接到茜香国来。”
“谢谢你离柳,为了我的事,辛苦奔忙了这么久。”黛玉接过手帕,擦干了眼泪,“你本该是茜香备受敬仰的大司乐,却为了我做了近一个月的舵手。”
离柳莞尔一笑,拍了拍手边的钱袋,“这不也多得了一分工钱吗?只要女王需要,我为您做一辈子的舵手都可以,我带您饱览水上风光,游遍千江万海。”
黛玉转脸向他,抿着一丝淡笑道:“你只别像上次那样偏了航、撞了船就好。”
“我哪敢再偏毫厘!”离柳想起曾经寄宿在女王躯壳里的太子,不禁打了个哆嗦。
“你的太子会巫术吧,我曾将对您的爱慕之情剖白了一番,却不知那时候,他的灵魂顶着你的身体,生生将一双温柔似水的含情目,变得暗流急涌,狠戾阴鸷,你可知那有多可怕吗?
太子那样在乎你,绝不会让任何一个男人,对你产生‘有隙可乘’的错觉,更害怕你对别的男人流露出点滴好感。这样霸道的男人,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纵然相隔千里万里,也不许我妄自偏航!”
离柳的话,让黛玉捋着帕子的手指顿了顿,想起那双神秘深邃的眼眸,时而温柔和煦,时而森冷明锐,时而暗流涌动,时而欲望盛炽。
她的长睫忽闪了一下,眼眸低垂,捏着手帕的指腹开始发冷、发颤。
曾经滇南王不过在清虚观,好奇地看了自己一眼,就遭到了禛钰的言语警告。离柳对她表白了心意,就被禛钰的厉眸吓出阴影。
他根本不可能放任,一个异族男子对她暗生情愫,意惹情牵。
如果一个男人真的对她有意,在昨晚那样极限的情况下,不可能箭在弦上而不发,至少也要趁机剖白心意,而不是浅尝辄止的撩逗。
能够克制得住言行,说明比起占有她一时,他更不想暴露自己的秘密,那只有一种可能。
蒙克就是禛钰。
这个猜想跳入脑海,透心的凉意渐渐漫浸上来。
他又一次欺骗了她!
黛玉隔着水雾渐起的玻璃罩,望向波澜壮阔的汪洋,唇角浮起一丝凉薄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