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车夫忍不住,走上前催促,这才被迫停止话头。
昭音伸手拉住两人的手,太阳刺烈地照着,一片煌煌光亮将整地大地烘得充满温暖,她的眼尾却是冰凉的,喉间泛起涩意,哽咽道:“我一定会回来的。”说着,缓缓松开她们的手,上了那辆马车,又从马车里探出脑袋,探头望向她们挥着手。
耽搁的时辰久了,马车行驶得很快,木质车厢震出骨碌碌的声响,那只手挥在阳光里,胡乱舞动着,直至声响变弱,阳光渐斜,那马车变成了广袤大地一点黑影。
昭音走后,京中倒是冒起了一阵阵的猜测,年关将近能有何要紧事,这等凛冽寒日又为何要往北走?有猜她和柔容殿下吵架的,也有猜她是瞧上了什么公子悄声离开的……天花乱坠,什么都有。可颜明砚每日到陈府的时辰如常,瞧着不像发生了什么事的模样,便没再将此事放在心上,很快就淡忘了。
……
连着几日京城里陷入一阵平静,似是淡忘了先前的所有事,只活当下。
明日就是年关了。
狂风卷着厚雪,密密匝匝地盖满了瓦片,沉寂在京城深底的灰寂,很快就被街头巷尾冒出的红盖下去了。
书房内,门只要露出一缝,漫天的寒意就扑涌而入。
南枝眼皮半睁,余光瞥见专注动笔的颜明砚,心底一阵忿忿,她缩回脑袋,哀叹了声,连着几日陈涿从水利讲到农产,朝制讲到六部,几乎快要讲这些事讲透了。
……总给人一种交代后事的感觉。
她托着下巴,眼珠滴溜溜盯着他的脸,耳朵却是半个字都没能钻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窗前笼出阵阵灰雾,将一切溶成了虚影。
陈涿垂睫,将这本寥寥翻阅几页的《论语》合上,看向颜明砚道:“齐景王问政孔子,孔子言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若有朝一日君不君,臣不臣,你觉应要如何?”
颜明砚一身鲜青衣裳铺散而下,他默了会答道:“君不君,臣不臣时,自是应当各归其道。先帝在时,褚家身为人臣,却猖獗许久,违了臣道,最后不还是被陛下镇压了,可见离经叛道的下场。”
南枝捏着书中笔,在空白纸上随意画着,忽地道:“先帝在时,那是褚家不守其道,可若是帝王无德,这天下有谁敢不顾性命,当面训斥,最终下场能有多好?”说着,想到了刚过世的魏老,没忍住道:“一棵树的根都被虫蛀烂了,枝叶怎能繁茂?要么换根,要么被别的枝蔓夺走养分,被迫枯死。”
颜明砚怔然转眸,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等叛君的话,幸而此地没有外人。
陈涿并未阻拦,看了眼窗外天色道:“此句是为我当年科考之题,为此辨者甚多正巧明日是年关,接连几日不用来此,此题就留作课业,年后交上来。”
南枝眉心一拧,怎么还有课业?
她绝对不会写一个字的。
颜明砚点头应下,心底却又总觉奇怪,这些天一点科考都没涉及,反倒天南海北讲了不少旁的,还都涉及朝中事。
可转念又觉表兄能有什么事,估摸是想多教他点。
他站起身,朝陈涿拜了下,恳切道:“多谢表兄这段时日的谆谆教导,受益颇深,这几日我也不会松懈,定会安心在府中准备,以好应对来年春闱,不负表兄期待。”
这话衬得一旁哈欠连天,随时准备偷溜的南枝格外呆,她在心里一阵暗哼,鄙夷了会他又嫌弃了会自己的怠懒,很快却又放平心态。
没事,她有裙带关系。
夜里还能威逼利诱陈涿,让他夸她一夜,嘴皮磨破都成。
颜明砚说完话,转身离开,余光见那点嫩黄身影,猫着身子不知在作何鬼祟事,从这方向,只能看见她扬起的一点唇角,耳畔旁几根碎发扑簌簌地撩过耳垂。
若是能见到她,他愿意日日都来。
可惜表兄在这,不能多留。
他只能加快脚步,敛回那点余光,目不斜视地走了。
南枝直起腰身,双眼直勾勾盯着陈涿,手帕里包着吃剩下的糕点,放在角落还碎了点渣。她半点不心虚地递到他面前,满声恳切道:“说了这么久肯定饿了,这是我特意留给你的,快尝尝吧。”
陈涿垂目看了那乱糟糟的糕点,对上她晶亮的双眸:“专程留给我的?”
她捣蒜似地点头:“当然!”
陈涿一点不信她这说辞,方才课上他都瞧见她偷吃了。
但他还是捏了一块,放进嘴里,瞥她眼道:“说吧,有什么事?”
南枝笑了声,握住他的手道:“就是方才课业的事,你看我都这么大了,总不能再像小孩一样写课业吧。”说着,她眼睛睁大,抬起两人相牵的手,强调道:“还有你,吃人嘴短,摸人手软,不能翻脸不认人!”
陈涿将那噎人的糕点咽下后,俯身亲了下她的唇道:“你这是陷害。”
她小哼了声,得意道:“那我就陷害了,谁叫我反应快呢,想到了这么好的法子。难道……”眯着眼看他,质疑道:“你不让我陷害吗?”
陈涿牵着她往外走:“这我得好生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