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未融,山道上积着薄冰,小十一踩着石阶一步步往上。她不再坐轿,也不带随从,只背着一只旧布囊,里面装着半卷残谱、一枚铜铃、三枚声核备用芯片。守音队员远远跟在百步之外,不敢近扰。他们知道,坛主每年冬至后第七日必来此地??归音祠遗址。
当年那场大火烧尽了殿宇楼阁,唯余断壁残垣与深埋地底的晶柱基座。如今荒草蔓生,野兔穿行其间,唯有中央一块青石始终不染尘埃,仿佛被无形之力护持。那是林婉音最后站立的地方。
小十一在石前跪下,将铜铃轻轻置于其上。铃身刻有细密回纹,是她亲手所铸,内嵌微型共振腔,能引动地下残留的能量脉冲。她闭目凝神,指尖轻抚铃面,低声哼起那支摇篮曲。
音波荡开,如涟漪渗入大地。
片刻后,地面微震,一道幽蓝光痕自石缝中缓缓爬出,交织成网,竟在空中勾勒出一个人影轮廓??模糊、颤动,似随时会消散。这是阿安留下的最后一段预录意识投影,只有在这特定时间、以特定频率唤醒,才能显现七息之久。
“你来了。”投影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隧道另一端传来,“比我预计早了半个时辰。”
小十一没有睁眼:“你总爱设限,连见一面都要掐着时辰。”
“规则不是束缚,而是保护。”他说,“若人人都可随意唤醒我,那便不再是对话,而是崇拜。而崇拜,终将吞噬理性。”
她终于抬头,望着那团摇曳的光影:“星河协议熔断那天,你在看吗?”
“我在。”他答,“每一个接入者的心跳频率我都记录过。最高峰时,全球一百二十七万三千四百一十九人同步连接,情绪峰值出现在第三日清晨五时二十三分??一位母亲抱着死去婴儿,在共感场中听到了孩子最后一声啼哭。她哭了整整九分钟,然后说:‘谢谢你让我听见告别。’”
小十一喉头一紧。
“但也就在那一刻,有三十七人选择永久退出系统。”阿安继续道,“他们无法承受别人的痛苦。这很正常。共感不是天赋,是训练。就像走路,摔过才会稳。”
“可我还是失败了。”她低声道,“我以为人们准备好倾听,但他们只想被理解,却不愿付出理解。”
“这不是失败。”阿安的声音忽然清晰了一瞬,“你让世界看见了自己的模样。这才是第一步。真正的变革,从来不在技术突破那一秒,而在众人面对真相后,仍愿意重新开始的那一瞬。”
风掠过废墟,吹动她的发丝。远处传来乌鸦啼叫,惊起一片寒鸦。
“沈知衡告诉我,你是故意让我成为‘钥匙’。”她说,“你设计了一切,包括我的孤独、我的怀疑、我的拒绝。”
“是。”他承认得毫无迟疑,“但我没料到你会拒绝得如此彻底。我以为你会重建共感体系,用更温柔的方式延续它。可你选择了限制、分割、设立静默权……你甚至把《共感宪章》藏进三百六十座回音坛的地基里,逼所有人必须共同震动才能读取全篇。”
小十一嘴角浮起一丝笑:“你觉得我背叛了你的理想?”
“不。”他说,“我觉得你超越了它。理想主义者常犯一个错误??以为光明降临,黑暗就会自动退去。但你明白,光需要阴影作为边界,才能显出形状。你给了人类选择的权利,哪怕他们选错。”
地面的蓝光开始闪烁,投影变得稀薄。
“最后一句话。”阿安说,“别忘了,你也是被听见的人。不只是发出声音的那个。”
话音落下,光痕骤然熄灭,铜铃无声坠地。
小十一拾起铃铛,放入布囊。起身时,脚边泥土微微裂开,露出一角金属。她蹲下拨开腐叶,竟是一块小型数据板,表面覆满氧化层,但接口依旧完好。她心头一震??这不是百工院制式,也不是朝廷装备,而是更古老的型号,属于“前共感时代”的遗物。
她小心收起,转身下山。
三日后,她在东街实验室打开密封舱,将数据板接入净化电流。锈蚀外壳层层剥落,内部存储芯片竟仍有活性。破译持续了整整六夜,最终浮现一段视频档案,拍摄地点赫然是北境地牢第七区??沈知衡曾被囚禁之处。
画面晃动,一名披发女子背对镜头跪坐着,手腕绑着声波抑制环。她声音极轻,却字字清晰:
>“若有人看到这段记录,请转告昭宁:妈妈没能陪你长大,但每一晚,我都对着墙壁哼那首摇篮曲。我相信你能听见,因为血缘本身就是一种共鸣。
>百工院倒台那夜,我不是逃走,是主动留下。阿安需要替罪羊,而我是最合适的人选。只要我活着,朝廷就会认为共感计划已终结,不会再追查你。
>我不怕死,只怕你活在恐惧中。
>所以,请不要为我报仇,也不要试图翻案。我的沉默,是我给你最后的庇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