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寓娘一直待在绛帐里头,还是头回在军营中这般行走,目光所及之处,不论是营帐还是旗杆,皆是整整齐齐,颇有格局。
列队整齐的军士一排又一排经过,除了他们的踏步声之外,周围安静得连一声鸟叫也听不见。
队正似乎察觉出什么:“今日怎么……”
三人不自觉都加快了脚步,忽而一阵金锣声由远及近次第传开,一瞬间,持弓的,持枪的,持盾牌的士兵全都将武器护持在身前,队正和护卫也肉眼可见地紧绷起来。
又不知从何而来的一阵呼哨,林寓娘听见有人高声叫喊:“敌袭!”
正如一声号令,漫天箭雨倾泻而下,持盾手慌忙架起盾牌连成壁障,士兵们或是躲在盾下,或是躲在足以遮蔽的车马背后,还有的不幸被流矢刺中,哀嚎着捂着伤处倒地。
队正下意识就要归营,却被护卫拉住:“快,快送林娘子回绛帐。”
“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林寓娘犹在怔愣,队正却已经反应过来,同护卫一人拽住一边胳膊拖着林寓娘就往回跑,不过两三个呼吸,又一阵箭雨落下,冲杀声、惨叫声仿佛近在耳边,又仿佛远在天际,还有一下又一下不知来历的巨响。谁也说不清是什么情况,可在这节骨眼,生死只在瞬息间便能被确定,三人只得认准一个方向往前跑。
回去的路却远没有来时那样顺利,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处处都是刀光剑影,烟尘四起,刀锋转瞬就逼近眼前,队正拔出环首刀,费力击退两个披灰甲的敌军,回头正要拉着林寓娘快走,眼神倏尔盈满惊愕——
“林娘子!”
林寓娘被拖拽得险些跌倒,好不容易站稳,听见这一声唤,循声回头,竟有一支箭直直冲她而来。
时间的流逝仿佛也被拉长了,林寓娘眼睁睁的看着锋利箭光飞射而来,直觉让她想逃,脚下却像生出钉子,动也不动,眼看箭头就要刺进身体,兵荒马乱中,却又有一片银光出现在身前,替她挡下这一击。
“阿孟,你疯了吗?!醒醒!”
不知过了多久,声音才从极远处缓缓送到耳边,理智回笼,林寓娘怔怔抬起头,赢铣焦急的脸出现在眼前,他皱着眉头说了好些话,林寓娘好半晌才从杂乱声音中辨别出具体意思。
“……我不是让你在后边好好待着,四处乱跑些什么!”
林寓娘张了张嘴,她看着赢铣的胸口。
“你……你流血了。”
方才那支足以要她性命的利箭,正卡在赢铣胸甲的缝隙中。
眼前血光一闪而过,很快被扬起的披风挡住了。士兵急匆匆牵着马跑来,唤他:“大将军!”
战机在即,拖延不得,赢铣反手削去裸露在外的箭杆,翻身上马。
“护好她。”
交代完亲兵,他只来得及再看林寓娘一眼,便一扬马鞭,朝敌人的方向飞驰而去。
大秦的军队训练有素,很快便从短暂的慌乱中反应过来,开始迎击。趁着敌人暂停进攻的间隙,护卫催促道:“林娘子,咱们快回绛帐去吧,那里更安全。”
刀剑声仍在耳边,如瀑雨的箭攻却停止了,林寓娘看着散落在地上的一把刀,刀锋道道缺口,柄上有血迹,刀的主人却已经不知去向。
“不,”她很快从余悸中冷静下来,“我们去医舍。”
她既然被当成医工带到这里来,总得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
医舍则是另一番兵荒马乱。
所谓医舍,不过是几根粗木支起的一个四面透风,比绛帐稍大一些的帐篷。快到正午,太阳倒不怎么毒辣,只是日光亮得晃眼睛,帐篷底下遮阴处站着、坐着数十个带血的伤兵,帐篷外头来不及抬进去的,则用盔帽遮着眼睛挡光。伤者这样多,血腥气这样浓,背着药箱手持纱布的却只有两个人。
年纪较长的老者两鬓斑白,坐在一张矮凳上,累得几乎直不起腰,只一双手不断地替伤兵清创止血。另一个跑来跑去的则是个熟人,赵石年纪轻,那些直不起身,动弹不得的伤兵全都由他照管,手上纱布用完一卷又一卷,背在身侧的医箱几乎就没合上过,抬眼瞧见林寓娘,当即面露喜色。
“林娘子,你可算来了!”
林寓娘还在发愣,那头赵石急匆匆跑过来,将手上的一卷纱布塞进她手里,便又去堵伤兵身上冒着血的窟
窿了。
什么也不必多说,林寓娘握着纱布定了定神,便也提着医箱去帮忙。
此次敌袭毕竟突然,造成的伤亡也并不小,林寓娘起初还没发觉,直到看见流着血的伤员越来越多,她才知道自己所在的医舍,距离军士们正在搏杀的前线究竟有多近。
帐里帐外的伤员有增无减,但就算加上林寓娘,忙活着的医工还是只有三个。拔出断箭,清理创口,上药止血,再用纱布包扎。这一处伤口处理完,还有下一处伤口,这一个伤兵草草止血,下一个伤者又被抬到眼前。
来不及直起腰锤一锤肩膀,外头的光线却渐渐暗下来,帐内有谁点起了灯烛,林寓娘抹去鼻尖汗珠,赶忙又去扎紧另一人冒着血的胳膊。
锣声再响起时,她正在给一个伤兵清理大腿伤口里的草屑,才刚清理到一半,安安静静躺着的士兵猛地坐起来,险些没吓她一跳。
“做什么?安静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