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是她不特殊,为何外头的伤兵、军士,提到林寓娘时都是交口称赞,而非将这份感激投射于其他人身上?何况早在驾临这小小医舍之前,众人便已经从军士们口中得知事情全貌。
天底下能有幸面圣的庶民少之又少,能与皇帝说上话的更是凤毛麟角,皇帝话说得已经如此明显,她却仍然不肯居功,也是难得的品行了。
众臣纷纷点头,面露赞许。
“既有灵巧心思,又不自矜功伐,你很不错。”皇帝眼中流露出欣赏,“分帐而治……如果朕没有记错,唯有治疗疫病时才会布设疠帐,隔离病患。能在战时有此奇谋,又能当机立断,调集众人配合,你不简单啊。”
越说林寓娘越羞臊,早在汉时便有疠帐,她也是从书上读来的,挪取前人智慧,算什么奇谋?至于调集众人配合……
他们听的根本不是林寓娘的话,而是赢铣女人的话。
林寓娘有心想要解释,可想一想,又当真不知该如何解释,脖子越缩越短,恨不得钻进地里去。
皇帝大手一挥。
“……日后要将此法写入秦律,凡出征时,医舍之内,当设有分帐,检定伤兵伤情轻重后,分类医治。”身后就有相应的官员应答记下,“至于你……”
皇帝复又将目光转向眼前这只鹌鹑。
“你献有此等奇谋,又立有如此功绩。说吧,想要些什么,朕允准你开口。”
“我……民女……”
林寓娘立时慌了,她本就有愧于所谓什么奇谋、奇智,想法不是她脑门一拍就想出来的,实际施行靠得也并非是她长袖善舞,得了几句夸奖已经是受之有愧,哪里还敢凭借这个管、管皇帝要赏赐。
实际上,就算到了现在,她仍是不敢相信,她见到了皇帝。
圣明天子并非高高坐在龙椅上,而是就在她眼前。
林寓娘浑身气血上涌,脑袋充血得连眼前视线都有些模糊。
内官看出林寓娘的紧张,笑呵呵道:“天子金口玉言,落地成旨,林娘子可得好好抓紧机会,想要些什么,赶快说出来吧。”
金银珠宝,荣华富贵,高官厚禄,就在眼前了。
垂手可得。
是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皇帝还说今日没有君臣,只有袍泽,所谓的让她开口,只是想要施恩而已。
林寓娘受不受得起这个恩典,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想要施恩,只要皇帝认为她当受,她便当受。
所以,林寓娘自己究竟想不想要,她的想法,其实也并不如何重要。
林寓娘被热血冲昏的头脑终于冷却下来。
垂手可得啊。
“陛下明、明鉴。”分明已经想清楚,可真开口时,还是断断续续,支支吾吾,林寓娘还是头回掌心向上向人白要东西,难免有些生疏,但她已经想好了该要什么。
她抬头朝门外一看,赵石站在人群之外,抻着脖子探头探脑,医舍队正站在他身边,原本正肃然站立,看他跳得太高了,连忙一把将人扯下来按住。
林寓娘不由得笑了笑,心里也轻松了些。
“回禀陛下,医舍中有许多医生、医童,因为错过了太医署考试,至今未能入籍,但在此战中,他们救死扶伤,饱经历练,已经有了足以成为医工的资历。”林寓娘行礼,“民女代他们请求陛下开设恩科,能够多给他们一个考试入籍太医署的机会。”
朝廷开设恩科,是与天下大赦一样的重大恩典,但开设的恩科是针对科举取士,太医署考试同样是三年一次,却从未有开设恩科的先例。
“这也不难。”内官笑道,“只是陛下恩典,赏赐总该更厚重些。”
“你啊……”皇帝笑着摇头,这是君臣之间的玩笑,亦是君臣之间的默契,“林氏,朕准你开口索要赏赐,怎得如此小心翼翼,只求开恩科,而不直接求入籍?”
“林娘子品性高洁。”
“是啊……”
众臣又赞叹起来,可林寓娘压根没听懂他们到底在说什么,怎么说着说着又开始夸她。不过这回林寓娘倒是反应过来了,众人吹捧的只怕不是她,而是借着捧她让皇帝高兴。
“传旨,医舍中随军所有医生、药童,皆可入太医署录籍为医工。”
消息传到外头,突然几声尖叫,听着像是赵石的声音。
而后便是刘医生与赵石远远隔着营帐的磕头声:“学生谢陛下隆恩!”
“让你求恩典,是为你自己求,怎么却求到旁人身上去了?”皇帝嗔怪,“医舍众人立有奇功,原本就该封赏,就算你不说,他们也该入籍。这个不算,你再重新想一个。”
重新想……
林寓娘抿了抿唇,余光看见缩在墙角的余娘子,突然福至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