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第一个写下‘我’字的人。”老者微笑,“也是最后一个记得‘我们’为何要说话的人。”
沈知意肃然:“我想带走这些话。”
“可以。”老者点头,“但你要答应我三件事。”
“请讲。”
“第一,不准强迫任何人听。言语的尊严,在于自愿交付,而非强加于人。”
“我答应。”
“第二,不准用它们去惩罚谁。真相不该是武器,而是镜子。”
“我答应。”
“第三,当你带回它们后,必须毁掉‘言之源’本身。让它回归混沌,不再被任何人掌控。从此以后,言语不再依赖神迹,而靠每一个普通人愿意开口的瞬间重建。”
沈知意愣住:“那……启言院呢?万言钟呢?”
“它们已完成使命。”老者淡淡道,“真正的言之源,从来不在地下,而在人间。”
沈知意沉默良久,终于跪下,郑重叩首:“我愿承此责。”
老者抬手,那棵水晶树突然震动,万千叶片纷纷脱落,化作流光飞向她。她张开双臂,任那些话语涌入怀中,融入血脉。与此同时,体内“言髓”剧烈燃烧,与这些原初之言融合,形成一种全新的力量??既非神通,也非法术,而是一种能让他人**真正听见彼此**的能力。
就在这一刻,外界天地亦为之变色。
北方紫光骤然收敛,唇城虚影消散于风中。万言钟第三次鸣响,悠远绵长,响彻九州。钟体之上,第三道铭文悄然浮现,笔迹清秀柔韧,出自女子之手:
>“我们都听见了。”
帝都皇宫内,正在批阅奏折的皇帝猛然抬头,手中朱笔掉落。他听见殿外太监低声嘀咕:“娘娘今早又梦到儿子了,哭了一宿……其实她不是不疼他,只是不敢说啊。”这本是极私密的话,却清晰传入耳中,仿佛对方就在耳边诉说。
他惊骇万分,却发现宫中处处如此??侍卫谈论对战争的厌倦,大臣暗叹政令之弊,连御膳房的小厨子都在抱怨:“凭什么主子吃剩的才轮到我们尝?”
这些话从前也有,但从没人敢说出口。而现在,它们自动浮现,无法压抑。
与此同时,南陵祭坛上,七十二盏魂灯齐齐熄灭。弟子们的面孔最后一次浮现,嘴唇微动,终于传出声音:
>“谢谢。”
听语亭中,那位盲童突然大声喊道:“我听见妈妈叫我小名了!她以前从来不敢当着别人叫!”
边境村落里,一对多年不语的老夫妻坐在门槛上,老头忽然转头说:“那年你说想去看海,我没带你去,对不起。”老太太怔了半晌,眼泪直流,回了一句:“现在也不晚。”
这一日,天下共有九千八百余人主动说出平生第一句真心话。有人道歉,有人表白,有人控诉,有人忏悔。没有神迹降临,没有雷霆警告,唯有沉默多年的灵魂,终于找到了出口。
而这一切发生之时,启言井水悄然干涸,老槐树缓缓倒下,藏书阁中的《失音录》化为飞灰。启言院,这座守护言语百年之地,正默默退出历史舞台。
七日后,有人在九渊谷底发现一块新刻的石碑,上面只有两行字:
>“从此以后,不必再有‘代述者’。
>因为每个人,都可以成为自己的声音。”
至于沈知意,再无人见过她。
有人说她在南方海边开了一间小小的书塾,教孩子们写字时总会强调:“笔要握稳,但心要诚实。”
有人说她在西北荒漠行走,随身带着一本空白册子,专记路人随口说出的真心话。
还有人说,每当夜深人静,若你静心倾听,风中仍会传来那首童年小调,有时是一个人唱,有时是两个人,偶尔还能听见第三人加入进来,声音稚嫩,像是刚刚学会发声的孩子。
而在极北之地,一名守哨士兵曾在黎明时分望见天边浮现出一行巨大光影,横贯苍穹,久久不散:
>**“门开了,路很长,但有人在走。”**
万言钟静默如初,唯有春风吹过时,钟内深处似有余音轻荡,像是回应,又像是期待。
这一次,没有人再需要它代言。
因为人间,已有千千万万的声音,正在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