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闭上眼,脑海中闪过阿砚拨弦的身影。那一声“叮??”,止住了万音。不是靠力量,而是靠**秩序**。言语之所以成为沟通,正是因为有节奏、有回应、有倾听的可能。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伸手探入怀中,取出那本无形之册??它并非实体,而是由她一路拾取的话语凝聚而成。她翻开第一页,轻声念道:
“我想抱你,可我不敢说喜欢。”
声音温软,如春风拂面。
一只正欲扑来的怨灵顿住了动作,那张狂开的大嘴微微颤抖,仿佛想起了什么。紧接着,沈知意又念下一句:
“我不是懦夫,我只是不想杀人。”
又一只怨灵停下,身形略显模糊,似是在回忆。
她继续念下去,一句接一句,全是那些温柔的、羞怯的、压抑已久的真心话。没有控诉,没有愤怒,只有坦诚。她像在哄一群受伤的孩子,用最平静的声音告诉他们:你们不必再喊了,有人听见了。
怨灵们渐渐安静下来,围绕着她跪伏在地,如同朝圣。它们的身体开始透明,最终化作点点星光,消散于空中。每一只消失,天地便清净一分。
可就在最后一只剩余怨灵即将平息之际,裂口深处传来一声怒吼!
一道红影冲天而起,竟是阿砚!他浑身浴血,朱砂长袍几乎焚尽,手中琴已断裂,只剩一根弦勉强相连。他一手死死拽着那根弦,另一手拼命将某种东西推向沈知意。
“接着!”他嘶吼,“这是最后的‘静默符’!用了它,你能封闭裂缝,但……你会失去说话的能力!”
沈知意瞳孔骤缩。
失去声音?那她如何传递这些话?
可若不用,怨灵将再度滋生,第九层彻底崩塌,原初之言失控反噬,人间将迎来比千年前更可怕的言语浩劫。
阿砚摔落在她面前,气息微弱:“别犹豫……这是我欠他们的……也是你该完成的。”
她看着他灰白的脸,想起童年时他在井边教她唱歌的模样,想起他说“言语最怕的不是被听见,而是从未有机会成为‘话’”,想起他七年如一日守在这深渊之下,用自己的声音填补封印……
泪水滑落。
她接过那枚闪烁着幽蓝光芒的符?,指尖微颤。
然后,缓缓将其贴在自己喉间。
刹那间,一股寒流席卷全身。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不是哑了,而是**从根本上剥离了“发声”的能力**。从此以后,她再也无法主动说出一句话。
但她笑了。
因为她看见,第九层裂缝正在缓缓愈合,紫雾退散,天地重归清明。万言钟第四次鸣响,这一次,钟体之上浮现出第四道铭文,笔迹苍劲有力,出自男子之手:
>“她替我们说了最后一句。”
与此同时,人间各地异象频现。
帝都太庙中,供奉历代帝王牌位的大殿突然自行开启。一位老祭司惊骇发现,所有写着“禁妄言”“诛逆口”等训诫的匾额纷纷碎裂,化为齑粉。而在废墟之中,新生的青苔悄然拼出一行绿字:
>“言不可禁,心不可欺。”
南陵听语亭内,盲童突然捂住耳朵大哭:“太吵了……太多人说话了……”原来他不仅能听见亲人呼唤,还能感知千万里外陌生人的心声。他的耳朵成了新的“启言井”,只是这一次,无需献祭,只需倾听。
西北边陲,一名老兵醉酒后当街痛哭:“我对不起兄弟们……那天我逃了……”围观者无人嘲笑,反倒有人上前抱住他,哽咽道:“我也是……我们都活下来了,已经很好了。”
东海渔村,一位寡居三十年的老妇人在海边烧掉一叠信纸,火光映着她皱纹纵横的脸。她轻声道:“老头子,孩子们都好,孙女考上书院了……我一直没告诉你,是因为怕哭出来,别人说我装深情。”话未说完,泪已满襟。而海风卷起灰烬,竟在空中短暂凝成两个字:
>“听见。”
这一切发生之时,沈知意静静坐在荒原之上,望着愈合的裂缝,眼中含笑。
她不能说话了,但她并不孤独。
因为她能感受到??那些她带走的话,正在被人说出来。每一个真心开口的人,都是她的回音。
阿砚躺在她身旁,气息奄奄。她转头看他,用手指轻轻在他掌心写下三个字: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