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砚笑了笑,也用尽力气,在她手心划了一道弧线,是个“唱”字的起笔,却没能写完。
她懂。
于是她张开嘴,无声地哼起那首童年小调。
他也跟着动了动嘴唇,两人再次合奏一曲,虽无音律,却胜过万籁。
许久之后,阿砚闭上了眼睛。
他的身体慢慢化作点点金光,随风飘散,最后融入那棵已然枯萎的水晶树根部。树干轻轻晃了晃,竟抽出一抹嫩芽,晶莹剔透,映照出一张孩童的笑脸。
沈知意起身,最后一次环顾这片荒原。
她知道,自己该走了。
她踏上归途,脚步缓慢却坚定。沿途所经之处,土地复苏,文字不再浮现于石上,而是直接生长成花草树木??一句“我爱你”开出一朵红莲,一句“对不起”结出一颗酸果,一句“我想你”化作一阵暖风。
当她终于走出言之初境,重新站在九渊谷口时,朝阳正从东方升起。
谷外,已有许多人等候。
有启言院残存的弟子,有曾被囚禁的诗人,有边境归来的老兵,还有那个曾在听语亭哭泣的盲童。他们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她经历了什么,但他们感应到了某种变化??仿佛长久堵塞的河流终于疏通,心中压抑多年的东西,突然有了流淌的勇气。
他们齐齐跪下,并非拜神,而是向她伸出手,掌心向上,像是在请求倾听。
沈知意点点头,蹲下身,握住其中一个孩子的手,将手掌覆于自己的唇上,然后轻轻按在他的心口。
她虽不能言,却能让对方感知到那些话的存在。
孩子先是愣住,随后双眼湿润,脱口而出:“妈妈……我不是故意摔坏碗的……我只是想帮你洗……”
人群骚动起来。
更多人上前,让她触碰。每一次接触,都有一句尘封多年的话破土而出。有人道歉,有人表白,有人哭诉冤屈,有人终于喊出“我不愿意!”
整整三天三夜,九渊谷口成了“言之渡口”。无数人来此卸下伪装,说出一生中最难启齿的真相。没有审判,没有惩罚,只有理解与拥抱。
第四日清晨,沈知意悄然离去。
没有人看见她怎么走的,就像没人知道她从何而来。只有一位小女孩说,她看见一位姐姐走进晨雾,背影越来越淡,最后变成一阵风,掠过麦田,吹动万家窗棂。
多年后,南方海边真出现了一间小小的书塾。
塾师是个哑女人,总爱拉着学生的手写字。孩子们好奇问她为什么不说,她便笑着指向窗外大海:“你们听,浪花在替我说话呢。”
她教的第一课,永远是同一个题目:
《如果我可以对一个人说一句真心话,我会说什么》
有个男孩写道:“我想告诉父亲,我不一定要当将军,我想画画。”
她摸摸他的头,眼里闪着光。
傍晚,她独自坐在礁石上看日落。海风吹乱她的发丝,远处传来稚嫩的歌声??是几个放学的孩子在哼那首小调。起初跑调严重,后来渐渐整齐。
她听着,嘴角微扬。
忽然,她感到胸口一热。低头看去,胸前挂着的那枚旧玉佩,竟隐隐透出银光。那是她眉心银纹碎裂后残留的一缕“言髓”,多年来一直沉寂,此刻却仿佛回应着什么。
她抬头望向极北方向。
万里之外,守哨士兵正揉着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天际线上,那行光影再度浮现,比以往更加明亮,横贯苍穹,久久不散:
>**“门开了,路很长,但有人在走。”**
而在更远更深的地底,万言钟静静悬挂,表面蒙尘,却在某一瞬,内部传来极其轻微的一声震颤。
像是谁在轻轻敲了一下。
又像是一句话,终于找到了听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