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携子再拜,含泪而去。
自此之后,类似场景接连不断。有人送来自家酿的米酒,说是“忠毅营最爱喝的口味”;有人送来绣好的战旗,说要挂在纪念馆;还有位盲眼老琴师,每日清晨坐在铺外弹一支古曲《出塞》,说是为亡夫??左营鼓手王十三所奏。
陆明远默默接受这一切,从不拒绝,也从不张扬。
某日黄昏,秦九悄然来访。他卸了官服,穿一身素袍,带来一份密报:**徐廷章已于狱中断喉自尽,遗书称“宁死不负师门”。另查实,其书房暗格藏有一份名单,记录三十年来参与掩盖“文渊支度”真相的官员共计一百零三人,其中三十七人仍在任。**
“你要不要看?”秦九问。
陆明远摇头:“烧了吧。”
“可这是根啊!”
“根太深,拔不动。”陆明远望着门外嬉戏的孩童,“而且,一旦开始清算,就会有人趁机报复,有人借机夺权,最后受伤的还是百姓。我们已经赢了最重要的东西??名字、尊严、记忆。剩下的,交给时间。”
秦九默然许久,终是点头:“独立御察院已运转三个月,共立案十七件,结案十五件,包括两起藩王侵田案、一起漕粮贪腐案。百官知道您虽退隐,但眼还在,手脚都不敢乱动。”
“很好。”陆明远微笑,“就像我说的,最公正的秤,往往没人盯着的时候。”
夜深人静,秦九临行前忽问:“大人,若您从未入仕,是否就不会经历这些痛?”
陆明远望向星空,轻轻道:“也许吧。可正因为进了这庙堂,我才看清了哪些秤歪了,哪些心黑了。我不后悔。我只是庆幸,最终还能回来修秤。”
春风拂过,檐铃轻响。
又是一个清晨,阳光洒进小店。朱七照例早早到来,帮忙擦拭秤具。忽然,他指着墙上一幅地图??那是陆明远手绘的“大明赋税流向图”,密密麻麻标注着各州府钱粮去向。
“这儿……”他手指一点,“湖州织造局每年上报损耗三万匹绸缎,可民间根本没这么多废料。是不是又有猫腻?”
陆明远踱步过来,凝视片刻,嘴角微扬:“有意思。看来,有些老鼠以为猫走了,就开始翻箱倒柜了。”
他提起笔,在空白处写下一行字:**“五月十七,微服巡湖。”**
然后对朱七说:“腿还撑得住吗?”
朱七咧嘴一笑,拍了拍拐杖:“只要不是跑,都能走。”
两人相视而笑。
门外,童谣依旧飘荡:
>“灯灭不归程,
>风雪照忠魂。
>三十六牌归故里,
>太湖月下唤儿名……”
陆明远拿起那杆旧秤,轻轻晃了晃秤砣,听见清越一声响,如同晨钟。
他知道,这杆秤,还得再称几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