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该死,又虚情假意的,用拉开距离保持绅士的人。
我用力将那张写着“……如果我们的可怜女孩真的没有地方去,不然就留在这房间里,把它当作是你的家……”类似单词排列组合的纸条再一次攥起,泄愤一样朝着门口的地方抛过去,而就像是不经意间唤醒的一则仪式般,当我眼睁睁看着它以一种完美的抛物线落下时,门被从外刻意放轻的,小心翼翼的打开了。
先是探进来一只皮面泛着光的棕色切尔西靴,然后是手,最后才是深棕色的,发尾还有些卷的头发,与那双能够折射出一切的眼睛。
它是蓝色的,是该死的,蓝色的。
仍站在原地,我不知道应该对米克的重新回归表现出来怎样的反应,无论是惊讶或是喜悦,似乎都不太适合这样的一种对视间召回尴尬的局面。
他那张总是充满自信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可以被解读的局促,仿佛做了些什么无法被挽回的错事般,他站在门口,以一种极其为难去进行移动的速度走进来,这本就是他的房间,只不过,多出了一个不应该存在的我而已。
啊,他是在惊讶,我为什么还没有离开这里吗?
出现几秒便被深切认定的想法让我下意识展开嘴巴想要掩饰,或是解释什么,但这样的表现除了让一个男人再一次看轻一个女孩以外,还能出现怎样的结果?我深刻的知道在男人的世界里面,至少是那些我曾经打过交道的男人世界里,有时候,是不需要更多的话,更多表现的。他们需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而是…像我现在这样,转着眼睛撂下一句“抱歉”之后,便打算头也不回的廉价女孩。
会掀起一阵风般,无情的掠过似乎想要靠近的那个人,我从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希望自己能像是个快落到地面上的,从燃烧香烟顶端出现的烟灰似的在不知不觉间消逝在空气里,但是,我的计划怎么办?我的安琪又要怎么办呢?
犹如恶魔的低吟在我的耳边催促着,我应该快一些令自己的裙摆蹭过米克的腿,依靠哪怕一点来自昨夜的回忆找出自己留下来的原因,我本是这样打算的,但不幸的,甚至是分外陷入绝望的,在我想要试着靠近他的之前,他便快步走到我的身边,用他的那只手牢牢固定住了我。
“你怎么了?洛?”在我的世界里重新扬起的沙哑声伴随着米克的动作,他的一只手拉住我,另只链接在肩膀另侧,凸出了高耸的骨节,能盖住我理所应当感受到的所有羞耻一样,不由分说的向我投递起犹如宽和理解的宽宏大量,以及那一小点隐藏在淡定反应下面的惊讶问道:“还好吗?难道你要离开了吗…?可你不是刚睡醒吗?”
好似知晓每一秒的这一个我,无法理解的亲密是累赘的,也是我不知道应该怎样下定决心去远离的,所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似乎只能用皱起眉毛下面的那双眼睛一动也不动的向他望去。
一夜过去,他看起来甚至要比昨夜更加的光彩照人了,只不过,这样的光彩绝非来自他的本身内,而是种结合了摇滚明星方式的自信与了然……没错,米克知道自己有多么轻而易举的会靠近一个人,轻轻抬了下像是被固定原位,无法移动分毫的眉,他的眼微微瞪大了些,紧接着献出礼物般,将始终藏在自己身后,却无法被单薄的身体遮挡在其中,总是不算老实的从身影边缘钻出,提醒我,它总是寸步不离的存在于此的连衣裙拿到我的面前。
“怎么样,喜欢吗?”听起来仿佛是在照顾某个孩子,米克的目光开始不由自主的跟随他的品味,打量着,甚至是扫视着被我穿在了身上的演出服装,咧开嘴,他笑了起来,然后,那些断断续续的话语,就从他的嘴巴里面评价我一般出现着说道:“这是谁给你选的?洛?在我看,你不适合这样的长裙,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也没什么兴趣去知道自己应该穿些什么。”故意装腔弄势的语调里存有着自我贬低,但我的本意并非如此,米克能够知道这点,他能够敏锐的察觉到那些若有似无的讥讽,因为,在这样的一句话被说出的不久之后,他始终为了保持有好态度的嘴角,被他主动或是不自知的放下了。
“……抱歉,”他反应速度极快的在这样片刻可以被捕捉到的真实出现之后,错开我的眼般闪躲着,再没了刚刚让我感到不适的来自男性的凝视与任意评判的随意,他底下了声音,说着:“我只是想……你可以看起来更加……”
被刻意收回的内容是不需要仔细思考也能懂得其中含义的话语,是啊,我现在看起来实在是太落魄,也太贫困了,但是,这不就是真实的我吗?
虽然我知道,我能十分清楚知道,这个真实的,甚至几近丑陋的本身从不是被挂在广告牌上面的那个引发交通堵塞的人,也当然不是被镜头对准之后,抓住些细节进行流连忘返,如同珍藏的一本书般反复翻阅的审判内容,可是……算了,算了……我强迫自己再次停下了这种想法,瞧啊,我都在想些什么呢?
一个像是我这样的,总在用一切被注视的特点来赢得一切的人,怎么会突然在米克面前出现了这样奇怪的,希望被理解的想法了?
太滑稽,太可笑了。我难道是什么一个人就能撑起马戏团整夜表演的人?完全失去了自我本能,只依靠听到的所有指令去接过能让自身更加光彩夺目的装扮吗?
柔软的布料在我的手中发出仿佛撕裂的呻吟,我分不清那是我的灵魂还是它的,但可惜,我能够用自己的眼睛看到,自己抓住了身上那件皱巴巴的连衣裙领口,没有丝毫安全意识的猛地猛的向下扯去时,落在地面上的纽扣,还有米克投来的视线,那里面最初的惊讶迅速褪去,转而化作一种……一种几近深沉的,带着灼热温度的打量,甚至还有一丝毫不掩饰的,欣赏般的愉悦。
这混蛋。他果然在享受这场由我参演的混乱的表演。
后知后觉的羞耻心让我慌张地将那件新裙子套上头,粗暴地拉扯着,柔软的布料贴着我的皮肤,像是个有着生命体的另一种象征般固定在每个骨节的转角,紧紧地勒着我的肋骨,让我无法呼吸般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清晰的,充满着蔑视的冷哼。
我在为了什么发脾气呢?
我朝着门口走去,我想要这样做,但也不希望米克这样呆愣的看着我的离别,所以在我即将与他擦肩而过时,我甚至十分刻意地,用肩膀的侧面重重撞向他那副看似瘦弱的身体,一如他在昨夜故意撞我那样,粗鲁的打断他的无端沉默。
“……洛蔓贝尔?”他低声呢喃起我的名字,他不肯让我再往前走一步,他的手又一次迅疾地抓住了我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捏痛了我。转过身,之前在他脸上那种游刃有余的淡定终于走向碎裂,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真实,却也带着些许慌乱的迫切。
“你要去哪?”他追问,声音里带着刚恍然大悟后的微喘,用着从喉咙里出现的气声构成一句句话,而话的结尾却是:“你要不要……我送你?”
“我不需要,”我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瞥向他那只紧握着我手腕的手,该死的,我真想把这双手钉在墙上,让他再也不能随随便便的用他的力量令我停下来。只不过,那只是一些最离谱的设想,社会不允许我,上帝不允许我,就连我也不允许自己真的从哪里掏出个能够打碎一切的锤子,来让我的心愿得以满足,所以我还是捡起那一丝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存在的愧疚感来当做武器,继续对他问道:“你不是都给了我纸条作为离别礼物了吗?我想去哪就去哪。不是吗?”
“可是,”米克几乎是在我话音落下的瞬间,就发出一声极轻的,了然的叹息,仿佛是终于破解了我所有别扭的密码一般,他带着一种试图解释的耐心,在揽过我肩膀时说道:“没错,早上我本来是想和乐队们一起离开纽约的,我收拾好了行李,也做好了决定。不过,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我想在纽约多待一天。”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声音里注入了一丝小心翼翼的,近乎不真实的温柔试探,他看着我的眼色,看着我的脸上是否出现了哪怕一点儿质疑,继续说着,引导着讲道:“……我认为呢,可能是因为我在昨天睡着前,想到了一个绝对适合你放松的地方,于是就觉着自己有必要……”
“不,你没什么必要,”我生硬地打断他,像挥开一只恼人的飞虫。我不能让他把话说完,不能让他用那种“为你考虑”的借口再次编织罗网,索性道:“我要走,我的朋友还在餐馆里等着我呢,我要走了。”
“朋友?”他重复了一遍,眉毛极其轻微地挑动了一下。我几乎能读到他未说出口的话——你哪里又蹦出来一个朋友?但他终究没有戳破,只是将另一只手也覆上了我的手腕,变成了一个近乎双手合握的,带着点耍赖意味的姿势。
“留下来吧,”他的声音轻柔,飘忽不定的传到我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力,像磨砂纸轻轻擦过心脏般留下了痕迹,反反复复的,小声说着:“留下来,洛蔓。”,而那语调里,竟然真真切切地带着些许几近央求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