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撼。
这真的能叫妖吗?
水波荡漾,海月妖趴在木桶边沿上,用幽幽浅绿色的双眸凝望着屋外子车奚。她美得惊心动魄,美得可以和成年子车奚攀比。
沿海贫穷的木屋,既做不到用纸糊窗,也做不到用薄薄贝壳妆点房屋。阳光彻彻底底照入屋内,将光亮散在海月妖几乎一张大圆盘一样的半透明伞上。
伞上有无数的竖条,像是她的头发。她的肌肤乳白,能被窥探到里面的血管和无骨的躯体。
她有头颅,又似乎没有脑。光从上往下去,如同阳光照在大海上。光亮能照亮头颅伞上的表层,无法照亮深处。
深处如同深渊,不可长久直视。
她没有漂亮的人类四肢,柔软的脖颈皮囊下,丝绸飘带耷拉在木桶边。像一幅绝世的画作,可以流存千年。她不说话,不表态,无喜怒无乐悲,好似雕出的傀儡,痴痴呆呆。这才是她美丽之下的可怕之处。
子车奚第一次见这样的生灵。
这世上无奇不有,可这样的生灵算不得妖吧?她知道面前的生灵活着,又没有能从这妖身上感受到任何的“智”。万物生灵开智,才可以算可以修行,踏上了修仙路。
像是单纯外貌上,人与其他物种杂在了一起,应该算不得是成了妖。就好似马和驴生下了骡,骡不能算马也不能算驴,单独开辟了一种叫骡的生灵。马有马妖,驴有驴妖,骡有骡妖。
面前的海月,不太算是真成了妖。
就在子车奚这么想着,下一刻面前的貌美的海月就如同打她脸一般开口。她开口不是说话,而是吟唱。
男孩本来见双方直视,已眼内露出了隐隐绝望。他知道寻常人在见到他阿母的第一刻,当场会被迷住,从此以后受阿母摆布,或听话去深海再也回不来,或成为阿母的食物。
可一扭头,发现这回的三个竟只是微惊,没有一个被彻底迷住了眼。
男孩刚落下一点石头,就见阿母开口了。他这回彻底绝望,本来试图反抗子车奚的身子,干脆放松下来。他抿唇垂眼,不想再看眼前的一幕。
吟唱的歌声带着咏叹的基调,一如当年公主曦说话的腔调。子车奚就在这一刻感受到体内灵力的滞涩。
她当场无语。
好不容易经脉不堵塞有了点灵力,转眼灵力就被封印。这种生灵的招式和夜烟的幻境一样,不按照套路出牌。
她一扭头,看向在场境界最高的池胥。池胥也意识到自己体内的灵力运转滞涩。
比起子车奚,这点滞涩对他的影响更大。他开口:“海月。是海中水母。这不是纯粹的海月。她妖化后和鲛人有些相似,擅歌。而这种歌,通常会引来……”
海中生灵大多都会发出旁人听不到的声音,这声音是为了呼唤同伴,又或者是为了引。诱……交。配。
不过是刹那,窗外的光亮暗下。太阳被天狗吞噬,只遗留下轻微的光晕。暗沉的天地将外面的沙尘和沉重的海腥味一起传到屋内。
令人作呕的气味里夹杂着应答海月呼唤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吟唱构建成一首大合唱。那是一种和夜烟的鹿鸣异曲同工的鸣唱,悠扬绵长,空灵又带着妖力。
池胥上前揽住小奚,二话没多说,往屋子的房顶上一跃。居高临下,一大一小彻底看清楚了现下情况。
只见四周木屋挂起的布翻动。屋里传来了相似的声音。那些所谓的村民幸存者,恐怕几乎都是和海月差不多的情况。
不远处的海滩之上,从海水中不断爬出生灵。这些生灵并没有神话故事传说中那么面容姣好。
可以说海月和鲛人是这些生灵里的特例。绝美的容貌总归少见,反而大多长得让人胆寒。男孩记忆里的场景,不用夜烟转述,如今展现在了子车奚面前。
生灵丑陋,因无人欣赏,因无需蛊惑同类和旁人,直接长得肆无忌惮。有的鱼头蜥蜴身,有的似马似牛,有的长条蠕动唯有口器,有的千足万足行动敏捷,有的满身疱疹瘤子,突进一路粘液一路。
他们无一例外的是——牙齿为了啃食方便,于是长得密密麻麻且锐利。一张嘴,当即能露出成千上百的白色尖牙。
到这一时刻,子车奚忽然明白当年的海鬼到底是什么玩意。纯粹是野兽,是怪物,是扭曲的存在。
比起他们而言,只是操控影子的夜烟显得那么纯良,那么和善,那么具有审美品味。疯都疯得很艺术。
“深海都未必有这些。”池胥望着这些怪物,“不知道是哪里出来的。”
子车奚有被这些怪物丑到,扭开头:“邪修吗?太丑了!我怀疑当年的村民大多数是被这些丑死的。”
人类弱小的心灵哪里能承受这些。妖也不行。
她看一眼,被丑到扭头。
再看一眼,又被丑到扭头。
最后一切痛苦化为尖叫,丧失了所有身为子车奚的理智:“啊啊啊——怎么能这么丑,能全杀了吗?”
木屋下方,男孩本已经僵在原地不想动了。他在听到子车奚那话后,不由仰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