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齿间无意识地翻滚着其间圆滚滚的糖果,在口腔内湿热的环境里,浓烈的甜意在不断地蔓延。
眼前的视野仍被宽大的手掌掩盖着。
手很稳,不曾晃动分毫。
他试探地抬手,用自己冰凉的指尖触及男人的手背。
感觉到男人的手指抽动一瞬。
“不要怕。”
黑泽阵半蹲在男孩面前,警戒着周围的情况。
好在一方面住在这一层的住户并不多,另一方面是听到了外面堪比黑帮互拼的激烈动静,也不会有不惜命的跑出来上赶着找死,不需要他过多注意误入的老鼠。
——哦,这里有一个。
然后就静静地看着男孩试探性地探出爪子,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挠了一下。
忍不住挑了挑眉。
以为男孩还在害怕,他出声安抚了一句。
脑海里却快速闪回自己被拐进组织第一次见到死人的场面。
比这次要更直接,更血腥,还更可怖。
粘稠温热的液体喷溅在脸上尚未干涸的触感,空气中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铁锈味,还有那双骤然失去所有身材、凝固着极致恐怖的瞳孔——这成为了他之后无数个夜晚的梦魇。
那时他还没有从前世普通社畜的身份里转换过来,尽管比周围真正稚嫩的小孩多了十几年的阅历,让他勉强维持住表面的镇定,保有着最大可能的谨慎,但在绝对的血腥和暴力面前,一切理智的挣扎都是徒劳无功。
他清晰地记得那天,自己是如何拖着灵魂离体的身体,机械地回到被分配的房间里。
夜幕尚未完全降临,高烧就如同复仇的火焰般汹汹袭来,将他彻底吞没。
后面的记忆全都被高温带起的幻觉和谵语所笼罩,在滚烫的迷雾中沉浮。
属于他的、不属于他的、前世的、现在的。格子间、报表、地铁的轰鸣,和训练场、枪声、那些冷漠的面孔……
一切的一切,全都被粗暴地扯碎,混杂在扭曲的漩涡中,搅拌地面目全非。
最后,是和他同期的某个孩子,一个比他年长几岁,却同样沉默寡言的身影,去医务室领了退烧药,才让他这具脆弱的躯体没有再死一次。
他在这个世界尝到的第一颗糖,也是这个孩子塞给他的。
含混着药层层叠叠的苦味,被高烧烧得剧烈,烧得混沌中,视觉模糊、触觉错乱、嗅觉失灵、听觉嗡鸣,所有的感官都仿佛融化成了一滩无法分辨的蜡。
——只剩下了舌尖那一点笨拙而固执的甜意。
微微蹙起眉头,对于自己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沉湎于往事的行为表示自我反思和谴责,无声地将所有的情感的涟漪都沉入湖底,瞳孔的水面重归平静。
他始终自认为,亦或者说,努力维持着做一个正常人,带着正常的同理心。正因如此,他不想让自己的童年阴影再一次地,重蹈覆辙在本该有一个美满童年的孩子身上。
可是他一无所有。
直到现在的这一个瞬间,他才恍然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浸入了黑暗中,浑身上下沾满了血腥气,硝烟味,和死亡的味道。
身上有手枪、子弹、炸药、匕首,却找不到其他任何的、正常的东西。
对了,
他还有糖。
于是几乎下意识地,在看到男孩那熟悉又陌生的陷入惊惧的神情时,把糖纸拆开,让他咽下了一颗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