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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悔的誓言（第1页）

窗外的景致悄然变化。庭院里曾盛放的玫瑰只剩下深褐色的枯枝，在寒风中倔强地挺立着尖锐的刺。常绿植物的叶片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在清冷的晨光中闪烁细碎的冷光。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干冽的寒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淡淡的白雾。落叶大多已归于泥土，只剩下零星几片枯黄，瑟缩在光秃秃的枝头或墙角，被风吹过时发出沙哑的摩擦声。

在爱丽丝的庇护下，经过索菲的悉心照料、艾米莉亚寻来的药物以及克拉拉身为半妖所特有的、超越常人的恢复力，伤势终于迎来了显著的转机。折磨人的剧痛早已消退，狰狞的伤口收口结痂，深色的硬痂覆盖在曾经骇人的创面上。虽然左腿依旧僵硬，无法奔跑甚至快走时仍会隐隐作痛，但至少，克拉拉已经能靠着墙壁或索菲的短暂搀扶，缓慢地、一瘸一拐地行走了。这份迟来的行动自由，对她而言如同久旱甘霖。

然而，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在艾米莉亚心中却如芒在背。爱丽丝的庄园温暖安全，但这安全如同精美的琉璃盏，美丽而易碎。维尔纳夫伯爵的阴影虽非追杀，却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每多停留一日，都将爱丽丝和她的家族多拖入一分不可预测的险境。这份认知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艾米莉亚的心脏，让她无法安然享受这暂时的庇护。她看着爱丽丝望向自己时那毫不掩饰的、带着星光的眼神，看着索菲日渐操劳却毫无怨言的面容，看着克拉拉虽然好转却依旧需要照料的模样，一个决定在她心中变得无比清晰：必须离开。在克拉拉能够移动之时。

在一个寒意格外深重的夜晚，万籁俱寂，连守夜的灯火都仿佛被冻得摇曳不定。艾米莉亚披着一件素色的羊毛披肩，悄无声息地穿过铺着厚地毯的幽暗走廊，停在爱丽丝的房门前。门缝下透出微弱的、温暖的烛光。她深吸一口气，那清冽的空气刺痛了肺腑，然后轻轻叩响了门扉。

门很快被拉开。爱丽丝显然还未就寝，穿着一身柔软的米白色睡裙，雪白的长兔耳因为警觉而微微竖起，在看到艾米莉亚的瞬间，湛蓝的眼眸亮了起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喜：“艾米莉亚？这么晚了，快进来，外面冷！”她侧身让开，房间内壁炉的暖意混合着淡淡的薰衣草香扑面而来。

艾米莉亚走进房间，站在门口不远处的阴影里，背脊挺得笔直。烛光在她金色的发梢跳跃，却照不进她蓝灰色眼眸深处的凝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眷恋。

“爱丽丝，”艾米莉亚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沉重，“我们该走了。明天，天一亮。”她的目光落在爱丽丝瞬间僵住的脸上，带着歉意。

爱丽丝脸上的笑容如同被寒霜冻结，兔耳猛地僵直，随即难以置信地颤抖起来。“走？明天？为……为什么这么急？克拉拉的腿还没完全好利索！而且外面天气……”

“克拉拉能走了。”艾米莉亚的声音放得更柔缓了些，像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留在这里，对所有人都是潜在的危险。你父亲，莫雷尔伯爵，他不会希望看到你和我们搅在一起，更不希望维尔纳夫的麻烦牵连到莫雷尔家。”她垂下眼睫，长长的金色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声音里充满了真诚的感激与沉重的不舍，“爱丽丝……谢谢你。谢谢你收留我们，照顾我们，给了我们喘息的地方。这份恩情，我和索菲，还有克拉拉，都刻在心里了。”她抬起头，蓝灰色的眼眸深深地看着爱丽丝，里面是复杂的情绪，“但正因为如此，我们不能……也不能再心安理得地留在这里，让你和你的家人承担风险。你的安全，对我们同样重要。”

“不行！”爱丽丝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猛地向前一步，急切地抓住艾米莉亚冰凉的手腕，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艾米莉亚，别走！我不怕什么牵连！我父亲那边……我会解释的！这里很安全，你们可以继续养伤，等克拉拉完全好了……”她的眼神慌乱无助，充满了被抛弃的恐惧。

“爱丽丝。”艾米莉亚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温柔。她没有立刻抽回手，反而用另一只冰凉的手轻轻覆在爱丽丝抓着自己的手背上。这个动作带着安抚，也带着一种无言的珍重。“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这是……责任，也是保护。保护你，也是保护我们之间这份来之不易的情谊。我不能让它被风险侵蚀。”她看着爱丽丝蓄满泪水的眼睛，蓝灰色的眼眸深处，那份沉甸甸的关怀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宠溺交织着，“乖，回去休息吧。照顾好你自己。”

她轻轻但坚定地将手从爱丽丝的紧握中抽离。那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对方滚烫的执着。艾米莉亚最后深深地看了爱丽丝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爱丽丝的心都揪紧了——有歉意，有温柔，有沉重，也有一丝……即将分离的痛楚。然后，她不再停留，拉开门，身影迅速没入走廊冰冷的黑暗中，留下爱丽丝独自站在温暖的房间里，被巨大的失落和寒意包裹，只有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像在应和着她无声的心碎。

这一夜，对爱丽丝而言，漫长而煎熬。

第二天，天色未明。黎明前最深的墨蓝还沉沉地压着大地，只有东方天际透出一线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灰白。庄园笼罩在一片沉寂的寒冷中，空气冰冷刺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色的雾气，凝结在睫毛和发梢上。

主宅侧门旁停着一辆低调朴实的旧马车。索菲正小心翼翼地扶着克拉拉走向车厢。克拉拉裹着厚厚的旧斗篷，只露出一双琥珀色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黑暗，左腿的动作明显还有些僵硬迟缓，但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坚定。深棕色的狐尾在斗篷下不安地扫动着。

艾米莉亚站在马车旁，也裹紧了披风，金色的发丝有几缕被寒风吹拂在颊边。她微微仰头看着灰暗的天空，侧脸线条在微光中显得有些清冷，但眼底深处却压抑着离别的沉郁。

就在这时，索菲扶着克拉拉站定，两人对视了一眼。索菲深吸一口气，转向庄园大门的方向，声音不大，却清晰而郑重：

“莫雷尔小姐……谢谢您。谢谢您收留我们，照顾我们，给了我们一个避风港。这份恩情，我和克拉拉……永远都不会忘记。”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感激。

克拉拉没有看大门方向，只是抿了抿嘴，在斗篷下含糊地、却也清晰地“嗯”了一声，琥珀色的眼睛飞快地瞥了一眼主宅的方向，算是默认了索菲的话。

爱丽丝几乎是冲出来的。她甚至没顾上穿好斗篷，只随意披着一件厚实的羊毛外套，雪白的长兔耳在冰冷的空气中冻得微微发红。她跑到马车边，脸颊因为奔跑和激动而泛红，湛蓝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艾米莉亚！”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和不顾一切的决绝。

艾米莉亚闻声回头，看到爱丽丝冻得发红的耳朵和布满血丝的眼睛，蓝灰色的眼眸瞬间收缩了一下，一丝心疼飞快掠过。她下意识地伸出手，似乎想拂去爱丽丝发梢的霜花，但手在半空中又停住，最终只是拢紧了自己的披风。“爱丽丝，回去。天太冷了。”她的语气尽量放得平缓，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爱丽丝却像没听见，她猛地向前一步，在艾米莉亚来得及反应之前，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她！那拥抱的力度之大，带着一种绝望的、孤注一掷的意味。艾米莉亚的身体瞬间僵硬，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定在原地。她能感觉到爱丽丝剧烈的心跳和微微颤抖的身体，那份炽热的依恋让她坚硬的心防裂开一道缝隙。

“别推开我……艾米莉亚！听我说完！”爱丽丝的声音闷在艾米莉亚的披风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前所未有的急迫与认真，“让我跟你们走！我有理由！不是任性！”

她稍稍松开一点，双手依旧紧紧抓着艾米莉亚的披风，抬起头，那双湛蓝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像燃烧的蓝色火焰，直直地望进艾米莉亚的眼底：

“第一，你需要帮手！克拉拉的腿还没完全好，长途跋涉需要人照顾！索菲姐姐一个人太辛苦了！我可以帮忙换药、搭帐篷、找柴火！我力气不小！”

“第二，路上不安全！我知道哪些小路更隐蔽，知道怎么避开可能有麻烦的村落！我学过剑术，对付几个拦路的宵小绰绰有余！我能保护你们！”

“第三，我能照顾大家！我知道哪些野果能吃，哪些草药能应急！我还会打兔子！总比你们只靠干粮要好！”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爱丽丝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恳切和不容置疑的真诚，“艾米莉亚，你说不连累我。可是，如果你们在路上出事……而我明明有能力帮忙却只能在这里干等着……那对我来说，才是最大的煎熬和惩罚！那比任何‘牵连’都让我痛苦千倍万倍！”泪水终于滑落，滚烫地滴在冰冷的地面上，“让我跟着吧……我保证，绝对服从你的安排！不添乱！不任性！遇到危险，我会用我的剑挡在你们前面！我以……我以我的真心起誓！”

她一口气说完，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氤氲。那双被泪水洗过的湛蓝眼眸，此刻只剩下最纯粹、最滚烫的恳求与决心，像最澄澈的寒冰下涌动的熔岩，灼热地烙印在艾米莉亚的心上。

寒风卷起地上的几片枯叶，打着旋儿从她们脚边掠过。索菲扶着克拉拉站在马车边，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克拉拉琥珀色的眼睛里也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惊讶于爱丽丝的执着，也带着一丝理解。灰白的天光渐渐明亮了一些。

艾米莉亚沉默着。她看着爱丽丝冻得发红的脸颊和耳朵，看着她眼中那不容错辨的火焰般的决心和……恐惧。那番条理清晰的理由，尤其是最后那句“比任何牵连都痛苦千倍万倍”，像一把重锤，彻底敲碎了她心中那堵名为“不连累”的坚冰。她想起了花园里那个夜晚，想起了爱丽丝的誓言。这份情谊，沉重而滚烫，她无法再以“保护”的名义将其推开。

时间仿佛凝固了许久。终于，艾米莉亚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融入寒冷的晨雾中，消散无踪。她抬起手，这一次，没有犹豫，带着一种近乎宠溺的无奈和妥协，指尖极其轻柔地拂去了爱丽丝脸颊上滚落的泪珠。她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擦拭最珍贵的瓷器。

“……真是……拿你没办法。”艾米莉亚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沙哑，那份无奈之下，是难以掩饰的动容和一丝如释重负的暖意。她看着爱丽丝瞬间亮起来的眼睛，那里面倒映着自己无奈又纵容的神情。

“去拿上你的剑和行囊。”艾米莉亚的声音放得更柔和了些，带着一种托付般的重量，“……还有，穿好你的斗篷。”她的目光落在爱丽丝冻红的兔耳上，蓝灰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心疼，“路上……会冷。”最后四个字，不再是冰冷的提醒，而是带着温度的叮咛。

爱丽丝湛蓝的眼睛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比初升的朝阳还要璀璨。巨大的喜悦让她几乎要跳起来，她用力地点头，声音带着哭腔和满满的笑意：“嗯！等我！我很快！”说完，像一只终于被解开了绳索、奔向自由的白兔，转身飞快地冲回庄园，雪白的兔耳在奔跑中欢快地跳跃着，仿佛连寒冷的空气都变得雀跃起来。

艾米莉亚看着她消失在门内的背影，嘴角终于难以抑制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淡、却无比真实的弧度。那弧度里，有无奈，有沉重，但更多的是被这份不顾一切的追随所温暖的慰藉。她转向马车，对着索菲和克拉拉微微颔首，蓝灰色的眼眸里沉淀着复杂却温暖的光。

“我们……再等等她。”

清冽的晨光终于刺破了厚重的云层，将第一缕微弱的金色投在冰冷的大地上。马车旁，艾米莉亚的身影依旧挺直，静静地等待着。等待那个为了追随她的星光，甘愿踏入未知荆棘的少女归来。前路的风霜，似乎也因为这不顾一切的同行，而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意。车轮碾过覆着薄霜的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载着四个命运交织的身影，缓缓驶离了庄园温暖的庇护，融入了初冬清晨弥漫着寒意的广阔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