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两天确实是自己惹他不痛快了。
两年间,陆洄重新整合散落各处的旧部,联络各方线索把耆阳剑庄挖了个底朝天,除了钱明的尸骨和幸存的几具长生俑,什么多余的都没有,从陈氏兄妹下手也收效甚微。
直到今年开春,荆楚的暗线通报有人在通过长江水路倒运一种怪异的玉俑,他们才辗转前往两湖,又追到巫峡口,果然在深山老林里发现又一座“耆阳剑庄”。
这座祭场所见的法阵与玉陵山无疑是同种,出产的人俑也极为相似。二十年过去,祭场早已荒废,又因水位升高深埋山间,直到被土夫子开凿,才重新与外界通气。
盗墓贼名叫孟厥,本来是个散修,因为手法高超在本地堂口有点地位,又因为极度孤僻凶悍,在同行里名声不算好,人称“一掷魂”。深山峡谷树木葳蕤,玉俑吸的是草木灵气,都翡翠似的鲜绿,他挖出第一具的时候就看出这是好货,不能随便糟蹋,故而接连挖出四个,都顺着长江运到人杂钱多的江南去卖了。
孟厥在第五次下水摸金的时候被他们撞个正着,当场还以为撞鬼,屁滚尿流地有什么说什么,一刻钟就交代了个底朝天。
据他所说,江南向来烟花之地,来往修士多,达官贵人更多,需得有门路才能待价而沽。他只负责将玉俑交给掮客,见不到金主的面,只知道贵人出手大方,报出的价是他预料的十倍以上。
这蠢货真人远没有江湖传闻那般人物,交代完了,以为他们要灭口,竟然一边哭一边负隅顽抗,使出看家的本事逃跑。萧璁本能往陆洄前面挡,脸上被划了一道,姓孟的紧接着就泥鳅似的消失在了水洞里。而孟厥慌不择路撞进了机关,已经被闻见血气苏醒的玉俑捅死了。
再往后找他说的那掮客,竟然从姓名到身份都是假的。
江南一带向来在陈氏掌控之下,如今的江安刺史陈谟正出自该族。虽然江南陈氏早十年前换天的时候就已与陈皇后姐弟割袍断义,但因势利导逢场作戏向来最容易,总之陆洄对这帮姓陈的统统没什么好印象。
姓陈的是一帮人精,而他眼前这个还是个好逞强斗狠的小屁孩——陆洄心想着陈谟那张诡谲的橘子皮老脸,再看萧璁脸上凶险的疤,愈发心烦。他把目光从萧璁脸上移开,扣住瓷杯:“水呢?”
“给下层客舱只有去年的白茶,你将就一下。”萧璁正提着茶壶回来,“先吃药。”
陆洄皱着眉头接过他手里的药丸:“我心里有数。”
……你心里有什么数。萧璁紧跟着递上温水给他冲嘴里的苦味,平静道:“师姑嘱托过,你明年过年回去要是没见好,要拿我是问。”
陆洄咽了一口水:“是她的意思吗?是你越来越有主意了吧?”
“是师父教的好。”
萧璁温声细语地把火药味化开,同时毫无负担地把霉头甩到了齐罗头上。他收好药匣。看陆洄的脸色估摸着药效该发作了,遂把人放平,又脱下自己的外袍给他盖上,掌根覆上胸口穴位按揉起来。
他的毛病最忌讳劳累,在北天待了两年,不是坐着就是躺着,严重的时候喝药都要靠在人怀里喂,就这样小心翼翼地养出了些起色,这才被齐罗高抬贵手放了出来,别的不说,至少靠药吊着能活蹦乱跳地到处跑了。
他没觉得自己有什么特殊,反倒是萧璁不知道是真孝顺还是下人当惯了,总把他当一碰就碎的琉璃灯看管,不留神就让人分不清谁才是师父。
陆洄不免觉得权威有失:“……今天布置给你的课业做了没有?”
他随手溜出一个莫须有的“课业”,手一挥,没让人按下去。
“剑法清晨在客栈练过,符咒也已经刻好了。”萧璁说,“等你歇下,我再去把心决运转十遍。”
陆洄一噎,感觉自己好像个无赖,老大一个的小徒弟站在一边闷闷的,竟然有些可怜,于是眼不见心不烦地闭眼道:“去吧,让暗线小心些,我自己躺一会。”
萧璁借着提水的机会路过走廊,在尽头看见一丛修士正假模假样谈天说地,趁有人路过都悄悄打量他,其中靠舷窗的那个用扇骨拍了一下一个魁梧修士的肩膀:“潘兄,怎么不接着讲了?还有什么人?”
“潘兄”回过神来:“三教九流,自然什么人都有,你看船上的道友们个个仙风道骨,瞧着人模人样的,背地里做的什么勾当都说不清,想必人家也不会让你知道。“
那个摇扇子地颇为赞同地附和着,一边默不作声冲萧璁点了点头。
这一层住的都是有些小钱的商人或修士,讲究也多,来来往往折腾了一个多时辰,邻近傍晚的时候终于开船。陆洄闭着眼睛,刚被晃得有了些困意,突然听见有人敲门。
“道友,道友!”
他强打着精神坐起来,门开后,方才那朵海蜇挤出个腼腆的笑脸,牵着身后的小孩道:“打扰了,道友,得空交流下情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