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场三面环水,一侧靠石壁,隔出数个小室,那是上次他捞走闻人满的位置,萧璁稍微想探头望望,浓重的脂粉味顷刻钻进鼻腔。
天魔引跳了一下,接着被他强自平息下去。萧璁在座下望到了那个素色的身影,陆洄浑身浸过水,闭眼时五官也格外浓墨重彩,此时正垂头歪在一旁,湿发水草似的缠了半身。
座上人嫣红的嘴角勾了起来,笑道:“孟先生,你睁眼看看。“
陆洄无声无息,听到他的声音,半昏半醒间蹙了蹙眉。
对方更加开怀,朝道场一众不堪入目的修士朗声道:“你们见过了极乐,如今可愿成为我的信徒啊?”
修士中不少人还算清醒,心有余悸地用余光瞟了瞟刚扔下琳琅的深潭,没有动作。
而另一拨走火入魔的已经动了,领头的那个往前走了两步,摇摇欲坠的衣衫跟着彻底脱离躯干,他展开双手,行了个非常怪异的礼,口中沙哑念道:
“圣主天降,长乐长生……”
身后的一拨人跟着一起行礼,念完这句誓词后,突然伸出双手,十根指爪径直抠向自己的眼睛!
萧璁几乎能看清离他最近的那个人指尖流动的血光,动作快的此时已经三下五除二抓出自己的眼珠,双手捧着向座上人的方向一递,眼洞血流如注。
暗无天日的地下巢穴里,一群人着了魔似的念念有词,聚在一块抠自己眼珠子,荒谬又可怖。
诡异的香氛和水流声中,那些眼珠眼瞧着脱离原本的血肉结构,变成了剔透的碧玉珠。
能到这一步的人虽□□深重,但多半也没想过要为这个做到这一步。其余修士抖如筛糠,胆小的已经尖叫一声转头逃开,顷刻被守在一旁的子夜歌弟子打回原位,余下几个逃脱的摔进了深潭里,鱼影再次簇拥而上。
剩在场上的人互相打量着,还没哆嗦着开口,座上人已经不耐烦地出手,银光一闪,生生把他们的眼睛挖了出来。
他五指一按,灵力顺着衣袖里浓重的香气丝线般蔓延,钻入一颗颗眼球当中。丝线从眼球中破出,又伸向了捧着它的人周身,蚕茧一般把修士周身裹满。
百十只蚕茧迅速收缩,裹着一团带微光的灵识,转眼之间被吸入眼珠当中。
哒哒,石壁后的小室中随后飘出来一个人。
不,是一个长身蒙面的身影,浑身没有一处裸露的地方,身后跟着上百只色泽各异的玉俑,正列队朝道场当中走来。
这就是传说中的“秦榕”。
蒙面人站定,极优雅地朝座上行了那歪七扭八的礼。百十只眼珠紧接着纷纷飞起,不偏不倚地嵌入玉俑的眼眶当中,紧接着,面目模糊的玉俑脸上渐渐显化出清晰的五官,皮肤变色黯淡,最终幻化成了眼珠主人原本的样貌。
这群人长得和原来别无二致,却眼神呆滞,胸膛不再起伏,好像纸扎的假人,即便巧夺天工,细看也恐怖异常。
陆洄终于缓缓抬头,眸光黯淡地瞧了瞧场中血腥,似乎没有多的力气拿来说话了。
这就是榴姑供出来的“皈依”过程,子夜歌鼓吹皈依圣主即可“长乐长生”,先用和合丹令人欲念蚀身,忘乎所以,此为“长乐”,事实上就是炼化媒介的过程。
“长乐”之人可作低阶傀儡被操纵,但寄托在原身,仍保留一定神智。但炼化到一定程度,和合丹已然成瘾,若缺失供养便会痛不欲生。
不需要什么特殊的蛊惑,便可以引他们再进一步,追寻“长生”。
“长生”者,脱离血肉之躯,以玉俑为身,只要置入魂魄的媒介不毁,便不死不灭,得以永生。
——那是完全没有了意识的提线木偶,照原样捏出的一个“器”。
这种方法可以完全复制原主的样貌举止、连修为也能原样照搬,九州道场收集来的玉俑并不多,按理该精打细算,仔细考量目标。可场中这百十来个修士修为参差不齐,看来也不都是狂热信徒,完全是被赶鸭子上架。
萧璁看向座上那双系着无数条傀儡线的手,杀念在识海里一涌。
他并没觉得这场景恶心或令人愤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本能的暴虐,好像领地被人侵犯,一瞬间做好了扑上去把对方撕碎的准备。
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的危机感和斗争欲?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跳,座上那“尊主”随后有意无意地往他藏身的一侧偏了偏头,看着这一方向伸出指爪,攀上了陆洄的下巴。
萧璁的眼神霎时阴鸷。
“景城王殿下。”那人露出一个似喜似嗔的笑容,抬手抚上他一边脸颊,“你也来皈依我,好不好?”
陆洄虚声道:“我不是谢涵云。”
对方好像听不懂人话,天真孩童般挂在扶手上往下探身,自顾自道:“我也是皇子,但我比六哥乖,比他贴心,也比他年轻。”
“你能辅佐他,为什么不能辅佐我?陆昭这样对你,我却永远不会,我会永远爱你,永远听你的话——皇叔,你就不想报复他吗?”
他作势要抚上陆洄的心口,仿佛能看见其中那一截玄武骨,萧璁的指甲几乎刺入手心,几次三番劝自己冷静,幻象却随着血流在脑中一鼓一鼓地跳,眼看要涨破理智——
欻拉——
劲风破竹般朝座上人袭来,白袖飒然吹开在半空,直到衣袖重新垂下,那人才慢慢抬头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