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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时,有个女孩跑过来。谢林川看到她先是很费劲地搬来了几捆干草,然后爬上去,勉强让自己的身高赶上架子上人的高度。
她捧起死去藏巳的脸,用自己的袖口重新擦了一遍藏巳脸上的灰尘。
摸到鼻子,女孩儿的手顿了顿。
藏巳已经没有鼻息了。
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知道人没有鼻息便是生了病,她忽然着起急来,眼泪大颗大颗地掉。
她抱住尸体的脖子,却不小心从草堆上摔下来,谢林川连忙扶了一把,将人稳稳托住。
仿佛这才意识到身旁还有个大人,女孩儿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握住了他的手。
然后她从怀里掏出来什么东西,全部塞到谢林川手里。
那是铜钱,加起来也没有多少。
但她把这些钱全部交给了谢林川。
给完钱,她又握着谢林川的手,重新爬上草堆,用他的手去碰藏巳的脸。
她想要他救他。
可谢林川救不了他了。
劫缚在此时碎去,谢林川感到周身如被烈焰焚烧。
他在巨大的痛苦中失去意识。
仿佛又有人抹去了他的记忆。
当谢林川再醒来时,他已经不在平关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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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长霞最后说:“知道了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过去的事已经过去,连我都不愿意再想起当时的事。我去的时候将军的尸体都已经不在了,那小女孩儿在架子旁撞死,九冈山变成了平关山,可最终没有人能活。”
藏巳献祭。哑女变小鬼,柳如是化食尸鬼,陆长霞就此被留在了早已消失的九冈山。
历史的长河奔流不息。
谢林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说要留你住,”谢林川只是说:“在这里住一晚吧。”
陆长霞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又开口道:“可以让他不要消除我的记忆么。”
谢林川愣了一下,笑了:“你刚刚不是还说我是徒增烦恼。”
“……我能理解了。”陆长霞想了想说:“可是,没有记忆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失去记忆的人的心脏是空的,没地方爱,也没地方恨,没有理由活,却也没有办法死。
“不会。”谢林川知道他想说什么,他打断他:“他替我受罚,他才是更痛苦的那一个。”
如果木生知道他也一直备受折磨,木生会受不了的。
谢林川愿意做那个幸福的人,因为这是木生想看到的。
他只是想看到他圆满,为此付出的代价太多也太重,谢林川不能、也绝不会让他的努力化为一场空。
木生不知道,每一次,在他残忍的死亡的临末几秒,在他无比幸福又遗憾地享受他那一生中唯一的、能够注视自己爱人的那段时间时,谢林川也在无比渴求地希望自己能够救下他。
每一次、每一次。
他不认识他,可他却那么地爱他。
无数次目击自己的爱人如蝼蚁般被折磨到千疮百孔后才能真的解脱,那种痛苦刻入骨髓,如同午夜如期而来的梦魇,让人永世不得超生。
可谢林川依然希望,在这场噩梦被他解决掉之前,这个梦能够永不结束。
即使耗费千年,在他眼里也并不算很久。
而现在,他找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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