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瑞怕死,他不想死。他是一个家的顶梁柱,他不止是为自己活。他的死会害秀英过上更苦的日子,他的死会让女儿宝淑在失去父亲的庇佑后,跟着莫名其妙地死。
郭瑞一点也不为现在自己的下跪羞愧,因为他全然是为了家人。
他一定要给女儿找到一个依靠。
郭瑞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文薰和霞章甚至不用细想便能看出他的目的。
他们没有半点为这份“算计”生气,因为造成郭瑞出此下策的,是他作为父亲的本能,还有这个越来越不稳定的社会。
有土地的底层劳动人民,会一点点的被地主侵吞财产,最终被侵吞所有的资产沦落到无产;没有土地的底层劳动人民更是无从依靠,他们或许能够通过力气获得资产,可那些资产很快会被疾病、意外、赌、烟、色等方式腐蚀,当连健康的身体都失去之后,一块新的垃圾便诞生了。
等郭瑞走了,二人相对而立,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保持失语。
“我们确实和瑞师傅一家相处愉快,他和秀英嫂子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宝淑也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
“我们哪怕是去了北平,也需要招聘一位车夫,一位照料家事的佣人。”
“况且瑞师傅和秀英嫂子还年轻,他们就像扎根于这片土地的植物,很能适应。”
所以。
所以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如果郭瑞一家愿意和他们北上,那就让他们合二为一,成为新的一家人吧。
第74章端午前后
郭瑞在两天后带来了他和乌秀英慎重考虑过的消息。于是,四个大人坐在一起,一起商谈了他们两家人的未来。
文薰说:“咱们家还有一个妹子,叫巧珍。她现在在沪市读书,可能会在放假或者毕业后回来住。以后去了北方,咱们也要给她备间屋子。她嫁了人,家里的饭桌上也要给姑爷留位置。”
秀英点头,这是应该的。
心疼女儿的人家里,哪里有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的说法。
上一代人吃过的苦何必给下一代受呢?
霞章说:“除非战乱,除非有什么意外,我们是不打算再回南方长居的。”
郭瑞欲言又止,他显然想问二人会这样做的原因,可心底的分寸制止了他。
霞章自觉那件事没什么好见不得人的。他敢登报让全国人知道,也敢亲口说出来让面前的这对夫妻知道。
听完霞章的经历,郭瑞和秀英都沉默了。
于情于理,他们都不能理解莫家父母的做法。他们不懂什么是封建,可他们至少懂怎样去爱孩子。
秀英更是忍不住说道:“莫先生,没事,以后朗先生会疼你,我和郭瑞也会疼你。”
她的话说得粗,文薰和霞章知道她是好意,愉快地笑了起来。
从这天之后,郭瑞处理好了家里的事务,就和秀英带着宝淑一起搬来了府前街。在端午节的那天,男人们一大早出去采购,女人们在家将昨天新包的粽子下锅,顺便去门口悬挂艾叶,菖蒲。
文薰还和宝淑跟着秀英,在家门口撒了一圈的雄黄。
做这些事的时候,文薰就轻声细语地跟宝淑说起了端午节的来源,说起了端午节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习俗。
宝淑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面上浮现出的笑容代表着她已经知道,从今天开始她又多了一位“妈妈”。
等霞章和郭瑞回来,一家人进了厨房,他们分工合作,热火朝天地准备起了今天的午饭。
其乐融融时,在院子里帮忙洗菜的宝淑跑进来,说有客人来了,要找莫先生。
不论是谁,来了就得接待。霞章打来清水洗手,然后解下了围裙。
等出了见了人他才知道,这些“客人”是从莫家来的。
不是父母派来的应贵,也不是大哥和二哥,而是金陵乡下老家来的莫氏族人们。
坐着说了没几句话,其中领头的族兄开门见山。他说,家中的族老看了霞章登的断绝关系的报纸后,很有意见。这位族兄学来了族老的神情,当着霞章的面痛批他忘恩负义:
“你靠着家里学了一身本事,翅膀硬了,这就翻脸不认人了?莫霞章,你简直白读了那些圣贤书,忠孝礼义仁,你做到了哪一样?”
无论他们的话说得有多难听,站在一旁的莫霞章都低着头不发一言生受着。文薰躲在外头,时不时地伸出脑袋偷偷瞥一眼。见着他的模样,好生心疼。
可这件事是他们必须要经历的。
忍忍吧,忍忍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