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进入七月上旬,连着晴了好些日子,王掌柜的笑容也跟着没消失过。
端午灯会的小鳌山出彩,衙门加急的六十个灯笼协助疏通了拥堵的河道,顺利泄洪。乔家算是一改往日被顾家打压的势头,加上又借此接了好几笔县衙公人的大单,王掌柜总算是能挺直腰背了。
“礼房的胡胥吏,定了两只莲花灯,李公人儿子过百日,预定二十只纸面灯,十二只纱面灯笼,四只扇屏灯,还要一座放生灯。还有七月七东市的灯会……要准备的真多。”
王掌柜笑眯眯地和钱画匠说,朱颜也在一旁听着。
“先做胡胥吏的,他爹快要不行了,点名要咱们给妙严寺做的那种莲花灯,放在寺里加福。得做精细,胡胥吏素来孝顺,这回给的钱也厚,不能做砸了。”
钱画匠也喜笑颜开,莲花灯至少也得刷三道桐油三道蜂蜡,胡胥吏既然还叮嘱过,他就能多报几层,反正到时候都是来人直接拉到妙严寺,外行人看不懂。
朱颜没吭声,只点头应了。
上回因钱画匠有藏私,莲花灯的部分制作过程朱颜并未学通,比如莲瓣上的纸要怎么处理,才能既轻盈细薄却又不容易破;绢花要怎么贴才能立体自然却柔软不发硬;最后增添的莲蓬蜻蜓等点缀,要如何才能令每个角度的观赏者都能看得清楚——
这些都是关键知识点。
她晓得这些都是钱画匠和那些私工画匠的最大差别点,也是他压箱底的东西,平日里极少见到。
趁着钱画匠心情好,她这几日都有些“逾矩”地屡次偷师,钱画匠心里晓得,但也不多说,一心专注手里的活。
“朱娘子。”钱画匠用招呼她过去,他在水盆里洗了手,用毛巾擦干,“我去一趟油铺,你帮着把放生灯的纸料先单独罩染一遍色,那个麻烦些。”
钱画匠手艺好,又是乔家铺子特意请来的,因此他除了提成工钱外,还管着铺子里用的各样桐油和胶类材料的采买,只要不过分,就让他能从中吃一些油水外快,这算是王掌柜和钱画匠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朱颜点点头,依言去做。
谁料钱画匠刚走,就有衙门的人登了门。
“王掌柜,数日前衙门订做的六十只灯笼可是你家做的?”来人是熟面孔,宋监工。
王掌柜以为他是来结上回的尾款,心里嘀咕疑惑,怎么是差人而非税课司派人来,不过衙门结款一向艰难,只要送钱来,管他是谁,走出柜台笑呵呵地同他招呼。
“宋公人怎么还亲自来了?这大热天的,快快,里头吃茶歇歇脚再说。”
“不了。”宋监工摆手,脸色严肃,示意身后的人上前,“既然是你家做的,那就请掌柜的同我走这一趟吧。”
王掌柜这才发现,他不是一个人能来的,身后还跟了两个级别更低一些的押差,得了宋监工的令,就左右候着她,一副不跟着走不行的架势。
四周围有邻里看热闹,见有衙差上了乔家灯笼铺拿人,一时越聚越多,议论纷纷不绝于耳。
王掌柜一下慌了,却不明所以,赶紧问:“宋公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宋监工叹了口气,神色更是肃谨,“王掌柜,是县尊亲自指了我来,有什么事去一趟就知道了。”
世人好看热闹,尤其是看人倒霉的热闹那更是爱看,哪怕快要到正午了,日头顶着晒,邻里铺子的人依旧将乔氏灯笼铺围得水泄不通。
一双双眼睛盯着王掌柜,她脑子里发乱,却强压住慌低声问:“宋公人,是不是那六十个油面灯笼出问题了?”
宋公人神色复杂,他其实知晓内情,但不能明说,因这事牵扯了疏通河道一事。
本来嘛,几十个灯笼加起来才多少钱。
就算乔家灯笼铺在中间吃了点差,那采买灯笼的税课司也在其中又吃了点油水,这都是常事,更别提乔家商人本性了,根本值不当什么大事,都根本到不了大老爷跟前说嘴,由他在中间通个气,呈报到县丞那里就能解决拍板。
可这件事坏就坏在,是被人忽然捅出来的。
去年上任的何县令本就不忿被“发配”到檀州这样的小地方,这一年多才遇到疏通河道,修筑垮桥这样能到知州府面前说嘴的功绩。
然而却在递状给都转运使司后,没得却被得该有的嘉许,反被批评一通,令何县令惊愕同时,有当时疏通河道的受伤工人家眷不知从哪里晓得灯笼问题,哭天喊地告到了衙门。
何县令万万没想到,此事居然是在小小的灯笼上栽跟头!
他气急了。
花了数日联络了同科同窗,最后才辗转打听到原来是有人告了密,从京里来的门路到了都转运使司,这才让他触了这个霉头。
有京里的关系,又和乔家有宿怨的,翻遍整个檀州,只有同为竞争者的顾家灯笼铺了。
或许顾家就等这个时机,反正何县令十分气恼,碎了茶盏派了他带人到乔家来“拿人”。
“宋公人!”有人从后院闻讯而来。
宋监工侧头看,见是朱颜,客气地喊了一声朱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