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三五个月可能不算什么,一两年可能也不算什么,而且我们还都很年轻,其实我挺庆幸的,多亏是你来和我说这些,如果年纪相差很大,有了代沟,我觉得那些人反而要嘲笑我——”
方秉尘知道周义之接下来想要说的话,周义之果然如他所料,开了口:“笑我这个年纪而已,就已经开始谈离不开,谈留恋,笑我毛头小子一个,头一回谈恋爱就开始想什么结婚,想什么在一起一辈子。”
方秉尘摇摇头,拍了拍周义之的肩膀:“这个年纪的恋爱不重要吗?这个年纪一切都合适,还有一个喜欢的人,浪漫的事情有很多,这个也是其中一件。”
周义之苦笑了一下:“其实我之前一直都没想到,你是一个说话这么柔性的人,你在群里每天就和一个人机一样,但是你好像包容着很多事情,又总能看明白很多事情,有时候我也羡慕你,人和人终究不一样啊。”
“如果我有你的那些成绩,如果我的家庭可以圆满一点,我觉得我会幸福很多,我也不必为此苦恼。”
方秉尘道:“我们都还年轻啊,成绩当下没有,以后总会有,而且你有这个能力啊,我觉得没有人能凭空说话,有的人或许能够说出违背良心的话,但我觉得你不能,你做不到,你的每句话都很至纯、至诚,你的原则性也好,你的观念也好,又或者是你的一些观察角度、思考范围、思考方向,这些都很不一样,可能你所渴求的成名,只是时间问题,而且或许不会太晚呢?”
周义之沉默了下去,方秉尘继续道:
“你说的家庭也是,我不知道你的家庭是个什么样的,你也从来没有跟我们提起过,但是之前那个老道士说,你的家庭有些兄弟不和睦,但是又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兄弟不和睦,那我可能就会猜测,比如说是再婚家庭,或者单亲家庭?或者哪怕再退一步,讲留守家庭?”
周义之长叹了一口气,声音像是被锁在了卡死的链条里面:“可能,我的家庭什么错都没有,家庭也没有那么特殊,一切都是什么都一样,又什么都不一样。”
周义之的声音带着一种绝望,一种仿佛他这个人就快要从社会的边缘,被挤脱出去的绝望:“是我,我才是那个错,我才是那个多余。”
方秉尘没有理解到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是被抱养来的吗?心中的想法在没有笃定之前,着实不敢开口,周义之的绝望更盛:
“我是超生的孩子。”
方秉尘一时之间屏住了呼吸,周义之只敢把自己的声音压得更低,既哭不出来,也叫不出来,再次重复道:“我是……超生的二胎。”
周义之双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脸上,把自己的脸来回抹了一通,但脸皮照样是干的。
“本来我也就是一个意外,头一胎就是个哥哥,结果没想到还是怀了我,他们想流过我,但是贱命都难杀,所以我还是出生了,后来交了钱,他们觉得我是赔钱货,所以就没怎么管我,虽然从小就和他们一起住,但是因为丢人,户口本上,我爸妈明明是我爸妈,人前我却需要叫他们‘姨姨、姨夫’,因为他们觉得我是赔钱货,是一个贱命,杀不死的赔钱货,所以也不想认我,即便住在一起,也没人管我,除了姥爷。”
周义之的声音一直都平稳极了,仿佛只是走了一趟长而平整的路,还是在说出“姥爷”这两个字时摔了跤。
周义之不喜欢在人前哭,这么多年,在家里人面前都没哭过,极力想要把那个没有绷得住的情绪压抑下去,结果就爆发出了一阵猛烈的咳嗽。
方秉尘吓了一跳,赶紧从兜里掏了两张纸出来:“诶!没事,没事啊。”
周义之像是生怕吵到大家睡觉,使劲想要把咳嗽声给压下去,想要把那些咳嗽那些苦全都堵在嗓子眼里,咽到气管里面,一时之间就红了头脸:“咳咳咳……谢谢。”
方秉尘在旁边等了半晌,又帮着顺了顺气:“没事吧?”
周义之好不容易缓过了劲儿:“没事,我接着说。”
“好在家里做饭的锅大,所以姥爷每次都会帮我盛一碗,小时候不敢过去盛,就怕挨打或者被嘲笑,哥哥也不是很喜欢我,但我也不能怪他,只是我们家毕竟住的是大平房,邻里之间走动自然也勤快,那些邻居们从小就打趣哥哥说‘你们家那个小弟,以后可是要和你争家产的’,其实家里也没什么钱,但哥哥就总觉得我会和他争一些什么,不过我不会争,我也看不上,可能最多,我只希望能把姥爷和我一起住的那间房留下来,把那部分的房产分给我,不过这些事情都是后话,现在还轮不到讨论这些。”
“后来长大了,姥爷也死了,我怨恨过他,甚至比怨恨那家人还要怨恨,我怨恨他,为什么不带走我,为什么要留我一个人活在这种地方,怨恨他不给我托梦,怨恨他怎么说走就走了,我只知道家里人说他是病死的,我连最后的骨灰都没见上,别说最后一眼了……”
周义之眼睛里的泪不多,像是平生就已经苦完了,口腔和鼻子里面冒出了些许的血来,方秉尘慌张张地四处找纸,周义之倒是冲着自己发笑:“就说我过不了好日子,贱命嘛,这两天可能吃好玩好了,上火了。”
口腔里满是锈铁的味道,周义之将这种味道往肚子里咽了咽,像是要把自己的那些日子具象化,全都吞进去,吞到肺腑里,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但是太苦了,所以他终究还是开了这个口:
“我不敢想。”
方秉尘有千言万语想要说,但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胸腔里面有一种烦闷,像是生命的重量,一下子给他砸了个闷头响。
周义之继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