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声响着实太大了,争执的声音不说响彻了整个小区,但也起码惊到了这整整一栋的人,有不少人或在楼上或在楼下,掏着手机拍视频,拍照片。
徐照月的爸爸此刻还正在外省学习一些玻璃器皿的手作工艺,妈妈才将工作完成,也不能说全部完成,只能说勉强完成,打印机还在运作,还有不少报告要打。
只能趁着这会儿时间吃一顿迟来的午饭,也就只有这么一小会儿,才能有空看看手机。
刚拿起手机不久,就收到了自己一个曾经一起工作过的朋友的消息:“小陈啊,你看看,这是不是你们家照月?好像跟一个男的打起来了,看着像你爸。”
徐照月的妈妈一会儿刚打开塑料盒里的饭,塑料盒因为被闷太长时间了,打开盖子时,上面净是些水,顺着盒子的边壁往下流着。
本来想直接否认的,毕竟自家女儿一向都老实,虽然有的时候脾气古怪了些,但不是那种动手打架的人,不说出手了,连骂人都很少,但看见视频封面的那一刻,徐母也顾不得吃饭了,马上就抓着手机,急匆匆离开了公司。
骑着电动车,风风火火的去了徐照月在的那个小区,视频封面上的那件蓝色衣服,她可太熟悉了,自己爸爸衣柜里就有这样一身衣服,而且还是她买的。
想都不用想,到底是什么由头,徐母赶到的时候,方秉尘正躺倒在地,两只胳膊死死钳住她外公想要挥拳的胳膊,脸上似乎还有淤青,徐照月则站着,衣服头发都显得乱极了,像是刚从满是荆棘的山里走出来的。
疯了一样,扯着嗓子叫“我他妈让你娶新老婆!对得起我外婆吗?你那个老婆真是好样的,怎么不说嫁个百万富翁呢?看得上你啊?两台空调是吧?你们两个死了以后怎么不说埋在一起?你们两个死了以后最好埋在一起!埋在野地里面去,少跟我外婆在一块儿……”
说的这些话,着实是有些不堪入耳,而且一点都不知道收着音量,声音极大就算了,说话像是嗓子劈了叉,徐母匆匆跑上前,连头盔都没来得及摘,拨开了一层稀稀疏疏的人群,好在这里是老年小区能聚着的人,不算很多:“你要干什么!”
徐照月也没管来人是谁:“弄死他这个老不死的!”
徐母哪里见过自己的女儿现在的这种样子?但心中也勉强还算理解,她自己对这件事情都格外得恨,于是只能先去遣散周围围观的人,给围着那些人一个一个的道歉:
“不好意思啊,都是一些家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都散了吧。”
“抱歉抱歉啊,家里面出了点事,让大家看笑话了,抱歉抱歉啊……”
围观的那些老头老太太有的散去了,有的还不太愿意散去,在那里窃窃私语:“这家里是个什么事啊?好像是老的不检点,娶了个新老婆?”
“娶了个新老婆?活着时候娶的还是死了时候娶的?”
“这男的是这姑娘的啥呀?”
徐母一向是一个冷静自持的人,这会儿只能哭也不得,喊也不得,颤着手急速从包里掏了几张十块二十块来,往那些人的手里塞:“别看了,别看了,都是一些家事,你们别看了,快回去吧!”
一楼的老太太这会儿正午休着,这些人窃窃私语的声音和刚刚争执的声音,着实是太吵人了,即便是她这样睡觉一向很沉,现在也还是被吵醒了,于是开了窗户,大吼了一声:“吵什么吵啊?有什么好争执的,谁家没个事啊?”
徐母感激得望了望一楼探头的老太太,老太太嘴上带着刀:“有什么好吵的,你们嘟嘟囔囔什么呢?难道你们家就没出过事了?前两天晚上就是你家打的小孩吧?怎么?孩子放假回来不写作业就觉得没出息,给人打得惨叫连连,半夜也不让人睡觉,你现在也不让人睡午觉,该你没出息的!怎么不说你现在勤奋勤奋?给你那个小孙子挣点儿窝囊钱?”
“还有你!回回下午去打牌都能看见你,觉得自己很行?知道观棋不语吗?打牌也是这么一回事,指指点点指指点点,把人的牌全都说出去了!狗嘴里面吐不出象牙来,天天把心思全放别人身上,怎么?自己生活是有多不如意啊,不知道照照镜子吗?”
被点到名的这些很想张口说些什么,但愣是找不到有理由的地方,剩下那些还没来得及被点名的也都红着脸散了,生怕下一个就把自己的糗事说出去。
方秉尘像个人机一样,偶尔劝两句:
“悠着点儿脚力,别跟他计较。”
“小心着点儿,别太狠了……踢踢小腿就算了。”
徐照月心头的火总算是往下消了些,外公身上其实并没有挨几脚,没有挨到什么拳头巴掌,基本全都被方秉尘给挡下来了,地上也圪人,还发凉,徐照月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后,才终于肯背过身。
方秉尘真是充当了好一个和事佬版的出气筒,一边要帮忙拦着外公真出拳,一边还要帮着外公少挨打,徐照月的情绪是重要,但是万一真打上去了,真计较起来,只是得不偿失的事情。
所以基本全程下来,挨打的只有他,不过徐照月也不算很好受,胳膊上被外公拧了好几下,脸上还有明晃晃,遮也遮不住的巴掌印子。
徐母没好气地将几个人全都拉回了楼上房里,徐照月这才想起来,出来时身上没有拿钥匙,方秉尘的大腿朝她那边蹭了蹭,徐照月呼着气,将钥匙从兜里摸了出来,没好气而又草率地开了门。
徐母几个人全都推进房间里,门“砰”一声就被关上了,方秉尘还不敢将外公放开,只能红着脖子,发着薄汗,胸口也疼,后腰还抽,感觉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的,隐隐约约的酸胀感若隐若现。
徐照月道:“放开他吧,大不了他一心求死,从我的楼上跳下去。”
外公刚刚和她起争执的时候,说了不少那些话,什么“你外婆死了,难道外公要跟着她一起去死吗?跟着她一起去死,你就高兴了,是不是?”
“你外婆入土了,我就要跟着跳下去,是不是?不给你新外婆出一下钱,不出就不出啊,在这里有什么好动怒的?小孩子家家就这样?”
徐母让方秉尘把自己的爸爸放开,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情绪的痕迹,责问的声音倒是格外硬气:“爸,你一个几十岁的人了,跑过来跟孩子要钱?照月招你惹你了?怎么,一辈子十几万的积蓄,全花你老婆身上花完了,你就来霍霍我女儿?”
徐照月在旁边帮腔道:“就是!捡废品也不够你那老婆活了吧!”
徐母一记眼杀过去:“你也一样没好到哪里去!活了二十多岁了,活出个急性子,自己的外公你都……”
“我不认他,除非你拿刀架我脖子上,架我脖子上,我也不认他,生前不认他,死了更不认!反正死了就是两家人!”
方秉尘连忙捂住了徐照月的嘴,手背上的汗珠子薄薄一层,两头作揖:一边满脸抱歉着“阿姨……您别听她瞎说……”,一边忍着疼,声音像是从嗓子里挤出去的:“祖宗,消消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