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青袖和百里霜返回镇上。两人原本还担心苏木还在责怪他们扔下她自己出去逍遥,等推开木门,小院里静悄悄的,似乎一切都还是他们离开时的模样,但锅底是冷的,灶台里一摊死灰,百里霜笑言:“这孩子,贪睡也就罢了,怎么能连早饭都不吃呢?”说完,便要去敲苏木的房门。
结界分明是完好的,但青袖环顾四周,却直觉不对。百里霜敲门呼唤无人应声,心下疑惑,便要推门而入。鲲鳞却在此时骤然发热,电光火石之间,青袖来不及阻拦,只隔空打出一掌匆匆将他推到至一侧。
百里霜猝然跌倒,还没反应过来,房内便射出三道利刃,直直钉在门外空地上,只差一息便可穿透他肉体凡胎。他错愕地看向青袖,只见她一脸凝重,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冷光闪烁的长剑,她一手提剑上前,一手一把拉起百里霜护在身后,朗声道:“娘娘您光临寒舍,是晚辈招待不周,黄毛小丫头不懂礼数,如果怠慢了贵客,还请您见谅。”
房内传出一声男子的嗤笑,随即响起苏木响亮的哭声:“青青姐,有妖怪,救我!”
显然她尖锐的哭喊惹得来人不悦,随着一声惊恐的尖叫,苏木被一脚踹了出来。
他这随意一脚对于一个凡人孩童不可谓不重,苏木小小的身子像蹴鞠一样飞了出来,青袖立即跃身上前将她揽入怀中接住,落地后又带着百里霜快步退后行至院中,迅速与那人拉开距离。
看着苏木吓得惨白的小脸和胸口的脚印,青袖来不及愤怒和心疼,脑海中迅速想着对策。突然出现的大妖并不是白娘娘,对方轻而易举地就将到手的人质放了,要么就是愚蠢至极,要么就是实力强大狂傲不屑,她可不觉得自己运气好到遇见一个蠢货,这家伙分明是冲她来的,不是善茬。
果不其然,从苏木房内走出一人,一边拍打着前襟上的灰尘,一边躬身曲颈防止撞到门框,他高鼻深目,削骨薄唇,虽然含笑,却是一脸厌恶:“小道姑真是天大的本事,叫我实在好找啊!”
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青袖瞳孔骤然放大,眼前人长着一张与她不久前斩下头颅的狼妖几乎一模一样的脸,这一位更加不掩饰自己的妖相,卷曲墨色长发中掺杂着半数银发,猩红色的眸子,口中凸出两颗尖牙,墨锦广袖之下伸出的两只狼爪硕大又锋利。
青袖不知与她杀死的那只狼妖有何干系,但无疑来者不善,她预感到要打一场硬仗,她自己倒是什么不怕,只是不能连累一旁的百里霜和苏木,她开口平静地说道:“哦?我与阁下素不相识,寻我何故?还把我妹妹吓成这般可怜模样?”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抚摸苏木的脸颊,又为她整理一番凌乱的衣裳,看着苏木惊疑的眼神,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素不相识?”那妖笑得放肆:“你这奸夫要是知道你这小道姑将多少妖族开膛破肚挖心掏肝,还敢与你相好?我那兄长身首异处,你敢说不是拜你所赐?”
“休要胡言乱语!”青袖面上恼羞成怒,回头慌忙解释道:“你别听他胡说,我并非嗜杀之人,那些作为都是遵师门之令,你放心,等成亲之后我必定金盆洗手,再不沾一点血腥,与你远走高飞。”她像是焦急难耐,生怕他不信任自己,攥紧了百里霜的手。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百里霜像是始终没能反应过来,呆呆地愣在原地。另一边那妖像看了天大的笑话,轻蔑地说道:“你山上的师兄师弟可都还念叨着你呢,你就这么快移情别恋了吗?人族女子果然水性杨花,死不足惜!”
“你这妖怪当真多事!”青袖恼怒地看向他:“我喜欢谁与你何干?”
她言语急迫,手中却不见慌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剑,剑光分作九道,道道气势惊人,从四面八方直逼那妖周身罩门。趁着他来不及反应,又迅速用左手结印,唤醒藏在苏木内襟上和百里霜手心的符咒,欲将他们即刻传送走。
那妖双爪顷刻间竟活生生将半数剑光拦下,余光里看到一旁的两人周身闪烁起道门法阵,心下暗惊,怒气涌上心头,全都化作不顾防御的奋力一击,钢铁般的利爪冲向青袖胸口。
青袖这时已来不及看顾二人,她知道只要自己拦住这妖片刻,他们二人便能逃出生天,于是便专心与敌人周旋,折腰闪过致命一击的同时,一脚踹在对方腹部。
开场几招,青袖靠着出其不意占了上风,但她仍不敢大意,眼看着狼妖凶相毕现,双眸中红光璀璨,战意雄起,她握紧了利剑,盯紧了对方一举一动。
他果然有备而来,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周身刚硬竟不惧她五行法术,青袖性命都托付在手中利剑上,一身孤勇,无所畏惧。
高手过招,只在须臾。她摸准了对方路数,故意卖了几个破绽,引得狼妖步步逼近,直到她佯装跌倒在地,只待对方来袭,便可利剑翻转,从背后取他性命。
一切变故都发生在一瞬间,直到百里霜的鲜血飞溅在她脸上,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不顾一切地拼命抱住那只利爪,费力地对她扬起一个虚弱的笑,破碎的温柔如蛛丝般轻颤,他只说了两个字:“快走”。青袖目光从一旁满面泪痕的苏木脸上滑过,落在一边突然出现的秦少成身上,看到他躲闪的目光,一刹那反应过来时,早已在这场较量中失去了先机。
狼妖对百里霜毫不在意,空着的另一只手顷刻间击向青袖心口,却在最后一刻改了主意,换爪为掌,留了青袖一口气。
青袖只觉得自己整个胸口都要痛得都要碎了,一瞬间周身的血液都被震得停止了流动,耳朵里只能听见群蜂轰鸣的声音,模糊的视线里她看到失控的利剑擦过那妖耳畔,又从自己发髻边飞过,摔落在地上,她看到狼妖随手将百里霜脖子一拧,他便如断线木偶般不再挣扎,狼妖毫不费力地将击穿他胸膛的利爪取出,百里霜的尸体便像破布一样被甩开。
她吐出一口鲜血,挣扎着要重拾起佩剑,狼妖啧啧称奇,先她一步捡起宝剑,一脚踩在她伸出的手上,青袖愤恨之际忘了他不惧五行之术,甩出一把冰刃,却都如遇铜墙铁壁般掉落在地上。那妖轻笑一声,移开了脚,将她的佩剑随手扔给一旁沉默的秦少成,随后蹲下了身子。他手上都是百里霜的血,摸上青袖脸庞时留下她半面鲜红:“可以啊,小道姑,我那兄弟死得不亏,连我也差一点就中了你的计。”
青袖此时连侧开脸躲避他触碰的力气都没有,口中又涌出一大口鲜血,苏木的恐惧再也压抑不住,小孩子尖锐的哭声惹得那妖生厌,冷冷地扫视一旁的两人。秦少成明了他的示意,面色苍白,眼中虽有不忍但还是将手握在了小女孩儿纤细的脖颈,眼看就要动手。
“不要!”青袖拼尽力气抓住了他的手腕。
那妖的视线落在青袖苍白的脸上,饶有兴趣地说:“你在求我?”
“是,我在求你。”
苏木还在哭,那妖厌恶更甚:“这两个凡人,一个愚蠢一个累赘,你何必如此?”
青袖不解释,无力地落下眼帘。
那妖看着她狼狈的败相,心中畅快,继续说道:“我兄长被你用冰刃破肚,又被斩下头颅,你当日不是很威风吗?”
青袖低垂着脖颈,余光里百里霜的血在尸身下凝聚成一条小河,朝背离着她的方向蜿蜒,她看不到他的脸,只轻声说道:“你留我一口气,无非是想好好磋磨我罢了,水为生灵本源,你的法器只可暂抵一时,我愿自断水灵根换她一条生路,否则即便你抓了我回去也不得安心,你说是吗?”
那妖一惊,潜伏在昆吾山上数天,门中弟子底细他也知道个大概,玉洗一峰孤傲,只收上等单水灵根的女弟子,而这小道姑更是其中佼佼者。她那顷刻铸就锐利无双的冰刃便叫他十分忌惮,花费不少力气才得到这抵御水灵的土盾,她说的不错,这土盾确实维持不了太长时间。更何况水系修士治愈力极强,叫她恢复一口气后又不知能生出什么事端。一条微不足道的人命,换这天之骄女自绝生路,对他而言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没有不做的道理。
他爽快地点头,挥挥手示意秦少成,羊羔似的苏木才得已脱身。
小女孩压低的嘶哑哭声中,小院内无端升起洁白缭绕的烟雾,升腾着掩盖了周围的纷争、背叛和离别,刹那间凡尘小院如天宫仙境般飘渺,墙角枯死的老梅竟颤巍巍鼓起了小小的花苞,在初春清冷的晨风中无力的摇曳。
青袖又吐出一口鲜血,周身再没有一点气力,瘫软在地面上。那妖心满意足,一把揽过青袖的腰身,不带半分旖旎,麻袋似的往肩上一扛,就要起身离去。
青袖没有力气再反抗,视线通过散落的长发狼狈地对上苏木湿润的双眼,虚弱似乎使她连感情都变得淡漠,她最后一次看了一眼百里霜,倒涌的鲜血化作满眼的泪,她张了张口,到最后,只说了句:“苏木,快走!”
狼妖腾空而起,青袖的泪珠落到半空之中,不见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