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归落座,老监生木着脸,捞过郎瑛的汤碗,一气喝下。
下一批监生入膳房时,一个小吏向她走来,说道:“侍郎大人,让你前往后湖公署,誊写《大诰》,以明己身,自律养德。”
郎瑛一时懊恼不已,自己向赵世衡摊牌太早,让他觉得自己此番入后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实则非也,她颇为惜命,若是能全身而退便是大造化,何至于贪恋后湖至此,每天硬拿性命当杂耍,练习吊绳挂脖荡秋千、刀刃剃头、喉咙顶刺刀、狗头铡磨腰等独门绝技。
还是怪自身,下午的视死如归的态度过于悲壮,竟让他恐惧至此。
靠近后湖公署,尖细的叫嚷声渐渐大了。
“我活一日,所有人甭想活太平。我若死了,你们一个个都与我一同上路!等我见着主子,所有人都逃不掉哈哈哈……”
是福顺公公的啸叫,骂罢,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地念着“挺志铿然白璧姿”。
小吏连忙招手低骂:“一个个耳朵聋了?让一个酒蒙子胡沁!堵他嘴、泼他水……随便什么法子,让他清醒!”
站在后湖公署堂下的小吏连忙找了些家伙,匆匆离去。
“不是说福顺公公的居所是在签押房吗?”郎瑛问道。
“许是昨夜至今早饿着,这公公一言不发,中午一顿餐食下肚,又将私藏的酒水翻出来,便有了力气胡骂。”小吏摇头,“各位大人不堪其扰,便命我等将他拖至最偏的房中。哪成想,越骂越离谱,只得堵了嘴,刚饱用了晚膳,得了空现又骂起来。”
罪名未定,毕竟是派来参与驳查的皇家内侍,众人不敢过于苛待。
进了赵世衡的居所,方察觉屋内无人,屏风后的浴桶热水、皂角等已备至妥当,俨然恭候多时的模样。
小吏道:“侍郎大人去食晚膳了,让你等候片刻。”
浴桶前的花几上,少了香炉,多了碟果盘。
井水冰镇后的粉白脆桃、沁甜甜瓜已剖开,摆列整齐地码在盘中,果香清甜,若是浴后来一片,如坠美梦。
小吏见花几前的窗柩开了一条缝,嘀咕道:“幸好主事大人不在,若是瞧见侍郎居所溜了条缝,定要怪我做事不利。”
阖上窗柩,小吏转身离去。
坐等一会儿,郎瑛起身活动筋骨,待找到《大诰》便着手誊抄。
此时,郎瑛才发觉赵世衡在书案上,给她留了张字条,让她先行沐浴,洗去汗臭后,再等他回来抄写。
汗臭……
有这么臭吗?
郎瑛左右闻着,私以为赵世衡言之有理,赶紧拴好门栓,解了衣裳,进桶浴泡。
肩膀又一阵刺痛,郎瑛这才查看伤口,伤口处已全然泛白,再不敷药,恐要恶化。
郎瑛思忖着,等赵世衡来,便向他讨点药膏,止住这伤口。
伏在浴桶边,泡在温水中,她的神识渐渐迷糊,耳边似乎又有福顺公公“挺志铿然白璧姿”的那半句诗。
这句诗上一句如何来着?
……
似乎是“立身卓尔青松操,挺志铿然白璧姿”,乃黄崇嘏所作。
猛地,一道霹雳在郎瑛脑海炸响,她霍然抬头,望向窗柩那条已掩盖的缝隙。
浴桶中的水,如千年寒冰,将她一寸寸冻在原地,心脏疯狂跳动得脱口而出,郎瑛忍不住张开嘴大口呼吸,扒着桶边剧烈干呕,死死掐着木纹。
黄崇嘏……
出身于五代官宦之家的女子,女扮男装行走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