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怀夕那日鬼魂似地从茶肆归府后便轰轰烈烈地迎着时令大病了一场,高烧到近乎昏迷的状态持续了一天一夜才有所好转。吓得夏天无一摊子政事都无心应付,一心扑在自己宝贝女儿的床铺旁。
见人悠悠转醒,合欢扯着嗓子叫在外室抽空看两条呈报的夏天无。
“老爷!老爷!姑娘醒了!”
“夕儿!”夏天无迈着企鹅步一歪一歪地奔到床边,“夕儿现在感觉如何?”
夏怀夕睁开的眼睛许久才聚住焦点,还以为自己和男主角吵了一架直接进下一回合了,原来还在这个世界里。
夏怀夕张了张干裂的嘴唇看着身边探出的三五个关切脑袋,暗暗叹口气,心道这还不如给我换下一局呢。
四肢被硬邦邦的床板硌了一天一夜,关节比僵尸还不利索。她被人扶着往起坐的每一下都觉着自己受了一次酷刑。
喝过两口水润润喉咙才出得了声讲话,真能开口了,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半晌,她才干巴巴叫过海月问:“银钱可给那孩子的家人送去了?”
海月点点头:“送去了。小孩家中父母都跟商出城了,个把月才能回来。独剩的老婆婆那夜采买归家后哭瞎了半边眼,我们便遣了人帮忙把孩子后事一应办了……”
夏怀夕脱力般闭着眼睛点点头,那夜从茶肆出门时听到的哭吼声如同鬼魅,撕心裂肺地在耳边一次又一次地回响。老人跪地的伶仃背影犹在眼前,如同一块重石压得她喘不过气。
夏天无眼瞧着她的面色,挥挥手让人退出门去。
门扉四合,屋内静得听得到门外小桥流水。
“夕儿……”夏天无眉头紧紧蹙在一起,眼中是抹不去的担忧,“现在身上感觉如何?可有不舒服?”
夏天无其实有很多不解,比如夏怀夕为何会若提前筹谋好一般先一步在大火前出现在东盛衣铺?比如她为何最近几次三番与四殿下接触?又比如中秋当夜与四殿下争执的那些内容和她对自己无厘头的一句“其实我不是夏怀夕”是否都有关联?
但这些都不如夏怀夕能够身心完好地站在他面前重要。
夏怀夕冰凉的指腹拉过父亲的手,只摇摇头的功夫都忍不住向下瘪起嘴来。
“好些了。”
“那就好。”夏天无安抚地笑笑,“夕儿,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和爹讲,好吗?”
夏怀夕噙着泪的眼眸注视了面前人半晌,终于在人离去前犹豫着开口。
“父亲,如果……我有一件必须要完成的事情,但它顺利发生的前提…是一定会有无可避免的牺牲,或许会殃及很多无辜之人。但此事于我重于泰山,而顺利解决这件事后的事态发展可能会走向更圆满的结局。我应该坚持去做吗?”
“你是如何知晓这样的牺牲过后事态就会一定顺利发展下去,而避开牺牲事情就不会回归正轨呢?所有事态的发生千丝万缕,任何一点小的改动都有可能影响全局的震荡。因为成事不止在天命,还在人为。”
“夕儿,你心中早就已经有答案了,又何必问爹呢。”夏天无拍拍她的手背,轻声道。
夏怀夕抿住双唇,若有所思。
八月十五前的这些时间里她每天数着倒计时过日子,睁眼闭眼无时无刻脑海中不在等待着那场大火的降临。
她乘着车马有意无意路过城东街口多次,说服自己不要再掀开帘角去关注衣铺周围是否有什么异样,不要再去幻想这场大火发生的场景。
真正来到其中的人,全须全尾体验过这里的冷暖,绝无可能单单将自己脚下的土地看作虚拟的剧中世界。
与达摩克利斯之剑全然不同的是,这种焦灼并非是深陷其中悬而未决的痛苦,单纯的只是良心之上的煎熬,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