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室静谧,身旁的裴策忽地将笔撂在青玉海水游龙纹笔架上,侧首去看她,语调似随意地问起,却抑着冷郁:“什么书本,教你看得这样入神,不想同朕说说话?”
如今的江音晚,面对裴策突然的不善,尚会怯弱无措。梦里的她,纤细的腕亦微微一颤,神色却镇定得多,柔柔将手中书本捧给他看,平静道:“陛下忙于公务,音晚不敢打扰。”
裴策漆眸如寒川,睨视着她,显然不满于她的敷衍。
她只得撑着软枕坐正身子,靠近那袭冷谡龙袍,视线漫然在御案上一扫,却蓦地顿住。
梦外的江音晚,亦顺梦中自己的视线看去,依稀看到一封奏折上,御笔朱批,写到“王益珉”三字。
江音晚脑中嗡地一响,忆起姑母所言,王益珉凭借炮制定北侯谋反案一策,擢升兵部侍郎。
而眼前朱红笔迹,字字苍劲,是要将兵部侍郎王益珉调任为江州刺史。
江州为上州,刺史为从三品,较正四品上的兵部侍郎,为升迁。只是远离京城。
江音晚心中打了个突。裴策为何要擢升王益珉,且将人调离京城?真的只是秉公处置吗?
第38章僧无尘
江音晚看着梦中的她脸色一白,怔怔凝着那御笔朱批,朱红映在秋水瞳仁,滟滟如血一般。
裴策睇视着她,眸光一点点寡凉下去,不知是不满于她的走神,还是别的原因,敛着危险,沉慢开口:“怎么了?”
梦中江音晚的视线终于慢慢汇到他面上,平静地弯出一点笑意,樱唇衬着霜白面颊:“没什么。”
男人察觉她的敷衍,轻轻笑了一下,神色慵淡,眸底疏无温度:“既然晚晚不喜欢同朕说话,不如做些别的。”
御案上,封封奏折被随意扫开,青玉笔架并那支黑玉管的御笔骨碌碌滚落至地,紫毫尖上的朱墨,点点洒在黄地万寿纹毯上,却无人理会。
肃穆的“海晏河清”黑漆金字匾额下,日色薄薄洒在凝白后颈,被扼着按下去,身前贴上微凉的御案。
她徒然挣了挣,一双纤柔细腕又被掰向身后扣住。绮丽裙摆层层堆叠在腰际,顺着那袭明黄,缭然垂下,若烟霞流光,飘曳无依。
江音晚如有实感,终于从梦境中挣扎醒来。
寝屋内灯清如昼,被重重藤紫色的罗幔滤得温柔似月色。她慢慢睁开眼,看到裴策倚坐在床头,身上袍服未换,穆严下却透出清倦,幽邃漆眸凝着她。
江音晚不自觉地一瑟,想要往一边避。然而头脑昏昏沉沉,身上虚乏无力,只是在被衾下挪了一点。
裴策目光沉凝一霎,更显峻色,却稍缓了嗓音,问她:“醒了,身上觉得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
江音晚恍惚了几息,这才发觉身上穿了一身雪缎寝衣。伤处已上过了药,清凉微冽,反而教她面上氲起热意。
额上覆着一片温凉触感,口中有苦涩的药味。她蹙着蛾眉,绵弱地问:“殿下,我头有些晕,是发烧了吗?”
裴策还肃着脸,沉沉“嗯”一声,抚了抚她的发顶,似安慰她:“已经喝了药,醒了便好,很快会退烧的。”
江音晚觉得口中苦涩得难受,轻喃:“想喝点水。”
裴策稍稍撩开重重罗幔,走出围廊式的拔步床。江音晚顺着罗幔垂下前的一点间隙,隐约看见外间候着几名婢女,和太医罗程居。
她默默把被衾拉高,盖过了头顶。深夜为这样的事兴师动众,且她念及不知是谁给她上了药,大约是哪名婢女,觉得羞赧,甚至难堪。
裴策很快回来,修眉微蹙,一手执着越瓷花卉纹杯,一手将被衾往下扯,露出那张梨白的小脸:“这是做什么?也不怕闷坏了。”
江音晚不答,水漉漉的眸子瞥了一眼盛了清水的瓷杯。裴策一点一点喂给她,温度适中。
她就着裴策的手喝完了一杯水,口中还是涩然,困意又漫上来,软软地同他商量:“殿下,我又有些困了,能让婢女们和太医都回去么?”
裴策本欲让太医再诊一次脉,此刻也只得依着她,让人都退下。自去沐浴,换了一身墨缎寝衣,在她身侧躺下。
灯烛熄灭,他伸臂,揽过单薄的肩,江音晚又下意识地一避。
他强势将人带入怀里,夜明珠的幽光映出峻冷面容,语调漠然:“躲什么?”
细嫩侧颊贴在他的肩头,怀里的人没有说话,僵滞着。裴策眸底凛冽难测,如低桓的鹰隼,耐心十足等她的回答。
却等来一点润湿的凉意,洇在他墨缎寝衣上。
裴策玉容更寒。那凉意慢慢晕开,连带着伏在肩头的娇柔身躯也轻轻地颤。他终是不再逼问,轻轻拍着她的肩:“好了,不哭了,今晚是孤不好,吓到你了。”
江音晚低低啜泣着,这般的委屈,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地把话吐出来:“我很疼,也很害怕,我不喜欢那样……”马车上那样的对待,仿佛自己只是他掌心随意摆弄的物件。
裴策阖了阖眼,将人拥得更紧,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低醇嗓音若一声轻叹:“孤知道了,不哭了。是孤克制得不够,晚晚原谅孤一次好不好?”
江音晚却将脑袋埋进了他的胸膛,片晌,闷闷的嗓音传出来,很轻,如含了烟雾,在他胸腔泛起一片酥麻:“我没有怪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