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赵霂知猝然瞪大了眼——怎么会?那人不是已经坠河身亡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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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然青石为案椅,无尘闲适倚坐,素手烹茶,姿态不见名僧惯有的端方持重,反显潇洒超逸。
他抬手执壶,腕上佛珠轻晃,间或叩着青瓷壶,玱然清响。澄透碧净的茶缓缓注入杯中。袅袅水雾腾起,无尘懒眼看向对面——
裴策身披玄青鹤氅,长身玉立,面色矜淡,目光漫然扫过青石,随口吩咐侍从:“去取一个软垫来。”
他何时有了这般讲究?无尘心下了然,轻笑了一声。
江音晚顺着这声轻笑看向他,虽裴策不曾介绍,却隐隐猜到他的身份,双手合十一礼:“见过大师,大师想必正是无尘禅师。”
无尘稍正了身姿,仍然闲逸淡笑:“贫僧正是无尘,施主不必拘礼。”
待侍从随僧人取了软垫回来,铺在青石上,裴策才扶着江音晚在垫上坐下。自己则随意坐于石上。
无尘斟了两杯清茶,分别递与二人。淡笑不改,眼瞳却深邃宁和,看向江音晚。她帷帽未摘,无尘却似乎并不受妨碍,能直直透过那一层薄纱,悠然洞穿许多事。
他嗓音清穆,如穿过浩淼浮世:“施主可信前世今生?”
江音晚愣怔,一时未有反应。裴策却已倏然变色,目光沉凛如重刃,逼视无尘,欲阻止他的话。
无尘云淡风轻,无视刀光剑影:“施主,或许那些光怪陆离梦境,尽是前尘旧事沓来。”
裴策亦是一怔。他未料,江音晚数次梦魇,不肯说出的梦境,竟是前世光景。
他绷紧了下颌,侧首看向江音晚。
古寺里寂凉日色,透过薄雾般的白纱,勾出精致若玉雕的轮廓。纱影淡如蝶翅掠过,这样近的距离,能看到她的面颊渐渐褪去血色,白得更胜此纱。
裴策的眸底深黑,如墨倾洒,泼出万尺寒潭,千丈峰刃。那墨色又一点一点隐下去,最终淡得疏无情绪。
四下阒然,唯听寒风过松海,清吟远去,萧萧不止。他平静问:“晚晚,告诉孤,你梦见了什么?”
第40章惊前尘
茶雾氤氲,江音晚透过薄纱帷幕望向他,那副俊容似隔着烟,却已在她心里描摹过千遍万遍,寸寸清晰。修眉俊目,棱角分明,如雕似刻。
是她情窦未开时就埋在心底的人。
她应当信他,她应当告诉他。说到底只是一封奏折、一念疑影而已。只要讲开了,便不会再有嫌隙。
江音晚启唇欲言。
却从院门处,匆匆跑来一道身影。
急促的步伐响在青石砖面,荡起回音,惊破僵持的静默。李穆穿着深绯色圆领窄袖袍衫,手中拂尘在风中卷得散乱。
裴策寡凉的眼神扫过去,生生将李穆钉在两丈之外。
他依然淡寂望向江音晚。面前的茶已渐渐凉去,青瓷杯盏素净无饰,幽碧的茶叶状如弯钩,缓缓沉下去。水雾凝散,清峻玉容落落分明,似一片深潭。
李穆躬身立在原地,在这样的安静里,他竟感到风雨如磐的飘摇。方才太子扫向他的视线寒冽如刀,他该知趣退下,然而无尘禅师在这时开口。
“殿下的宦侍似有急事,不如先听听他要禀报什么。”
裴策视线疏浅,顺着无尘的话,漫不经心往李穆身上一瞥。
李穆打了个寒战,明白太子这是让自己禀称无事的意思。但他亦知事务紧急耽搁不得,掂量一番,还是硬着头皮道:“殿下,是西北来的紧急密报。”
西北。江音晚咽下了话头,杏眸微微睁圆,望向李穆。
无尘又悠然道:“看来确是急事。殿下不妨先去处置,江施主自有我来招待。”
裴策清寂如渊的眸,最后在江音晚身上一驻。薄纱若雾,那双秋水瞳仁澄透晶莹,“西北”二字牵动她的心神,她蕴出一个乖顺的笑:“殿下,公务要紧。”
裴策漠然凝她一眼,竟勾出了一点慵慢笑意:“晚晚说的是。”
他阔步向李穆走去,挺峻身形撑着那袭玄青色织锦面鹤氅,随步伐翻卷。
江音晚捧起茶杯,却是神思恍惚,垂着眸子,心神飘向那道颀谡背影。
无尘别有深意道:“江施主想必很关心他们在谈什么。”
江音晚不解其意,谨慎地选择回避:“我担心殿下遇到棘手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