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岔路口分道扬镳,纵使姚岁嵘杀心再重,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若是真趁着月黑风高,杀人放火,那等着大秦的就不是燕、楚的使臣,而是铁骑了。
她揣着一腔郁气恹恹而归,躺在榻上彻夜难眠,辗转反侧间,脑子里涌出一万种折磨他的法子,好不容易解了气,养出些困意,她又怕一觉睡醒全都忘了,于是急急忙忙地披衣起身,点了盏孤灯,伏在案头,挨个记了下来。
次日一早,清漪来唤起身时,等着她的,除了一个裹成粽子的背影,还有一卷从未见过的书。
她从地上将它捡起,小心翼翼地吹了吹尘土,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书,她翻开第一页,上面只有板板正正的四个大字——“讨狗贼檄”,再往后翻,只剩一页接着一页的鬼画符。
她捏着书的一角,像捏着个邪物,迅速放回了原处。
“娘娘,时候不早了,莫统领来信,应当是有急事。”
帐内之人翻了个身,“嗯”了一声,清漪当她已经醒了,将信放到床头案上,转头去小厨房,叫人备置早膳。
待她再进殿时,姚岁嵘依旧躺在原处。
“娘娘?”
帐内依旧:“嗯。”
“莫统领又来信了,貌似真的有些急。”
帐中那人从锦衾里探出半截手臂,在床头摸索半晌,捏着信朝她懒懒摆了摆。清漪这才放下心,躬身退下,去吩咐小厨房上早膳。
等到清漪第三次进殿时,帐中之人依旧未起,而她身后则多了个佝腰驼背的内监,脑袋几乎埋进胸前。
清涟正屈膝跪在门口换炭,铁钳烧得通红,耳畔皆是细碎的噼啪声,骤见这埋头掩面的内监踏入寝殿,心底已生几分警惕。还未等她开口询问,那内监刚跨进门槛,忽猛地直起了腰,身型一瞬间高出数尺,将门外的阳光遮了个严严实实,一道魁梧的黑影陡然将她笼了进去。
清涟一惊,膝弯一软跌坐在地,伸着铁钳颤巍巍指着那人,带着颤音向清漪问道:“这……这位是?”
那内监捻着指节朝她福身,宫里的礼节学得颇为粗浅,谁知他手还没放下,陡然传出一声粗粝的嗓音,震得她耳膜微颤:“涟妹子,是我,你莫大哥。”
清涟干瞪着眼,朝他空荡的身后望去:“谁在说话?”
清漪来回指着他们二人,笑了好一通,终于笑够了,才道:“好了,好了,别闹了,莫统领有要事求见娘娘,只能这样打扮,才进得了后宫。”
几人这般吵闹了半晌,帐幔之内终于有了动静。只听得一声慵懒的女声幽幽传出,带着几分初醒的不耐,淡淡道:“何事?”
莫统领敛去嬉态,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躬身,神色肃然:“末将有要事禀奏。昨日主上吩咐调查之事,已经有了眉目,手下于那刘平妻家搜见一块银庄行库的令牌,还请主上明示,下一步该如何行事。”
行库?姚岁嵘缓缓睁开眼,眉头已然微蹙。
行库是银庄替人存放贵重财物之地,资费高昂,若非世家高门、富贵显宦,寻常人家纵是有些薄财,也断无余资承担这般耗费。如此看来,他们并没有找错对象。
“可知是哪家银庄?”
“是城北的金蟾银庄,但不知是哪间行库。”
“既如此,便着人彻查,查清这令牌所属行库,还有,里面的东西究竟来自哪家府上。”
“遵命。”莫统领应声领命,神色却未全然舒展,语气中仍有几分迟疑,道:“只是主上,若要从那行库取物,除需令牌为凭,还得对得上当初定下的暗语。如今仅得令牌,属下不知该从何处着手追查,还望主上提点。”
姚岁嵘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们,抬手随意地挥了挥:“随便逮个管事的吓唬吓唬不就得了,都退下吧,别的事等醒了再说。”
这厢安顿完,她总算安心合眼,心里还在想,人一旦上了年纪,见识渐长,胆子却是愈发小了,前些年莫统领做许多事还得要人拉着劝阻,如今连这种小事都不敢自己做主了。
姚岁嵘正慨叹岁月不饶人,忽闻身后那人“啪”的一拍大腿,霍然起身,“成!俺早看那伙王八羔子不顺眼了!仗着傍上了皇亲国戚,开个银庄只进不出,整日里盘剥百姓、作威作福!主上放心,此番属下定要好好收拾这帮奸商,好好出出这口恶气!”
她点点头,颇为认可:对,就该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以为傍上皇亲国戚就无法无天了——什么皇亲国戚?
姚岁嵘又匆匆转回身,平躺着,目光落在顶上雕着的龙纹上,“这下不太成了。”
她险些忘了,京中银庄的营生,早已被李旭当作顺水人情,尽数交给了他那几位叔伯打理。她前脚刚踢完银庄的掌柜,恐怕他们后脚就要告到御书房了。
后面她再想拿这案子做文章,李旭第一个就会怀疑到她头上。
她缓缓坐起身,“你觉得,刘平和他新妇的感情如何?”
莫统领面上难色更浓,憋了半天,才回忆出来几桩可做参考的细节,斟酌道:“算是不错。此人对自己够吝啬,衣饰都是又旧又寒酸的样式,但对夫人还是挺舍得的,买了不少金首饰,新宅的地契上也只留了夫人的名字。”
姚岁嵘嗤笑一声,“他若真心待人,便不会为财冒险,犯下此等诛九族的大罪,你也是老糊涂了。”
“不过知道这些就足够了。清涟,取纸笔来。”
她拿笔杆抵着下颌,沉思半晌,眼中逐渐清明,落下寥寥几笔。
“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莫统领,将信带给她吧,她知道该怎么做,余下的本宫自会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