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玉衡接过布巾,低声道:“奴愚钝。”
语气里却没什么沮丧,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
用过早膳,书房里的气氛比往日更沉凝些。
萧彻收到朔州来的急报,似乎边关局势有变,他眉心一直蹙着,对着地图和文书,许久不语。
秦苍进出了两次,脸色也都十分凝重。
楚玉衡愈发小心翼翼,磨墨、添茶、整理文书,动作轻得几乎无声。
他将需要萧彻过目的文书按紧急程度分好,整齐地放在桌角,又将几份可能相关的旧档节略找出,压在下面,以备查询。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入,尘埃在光柱中安静飞舞。
萧彻终于处理完手头最急迫的事务,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桌角那摞被整理得一丝不苟的文书上。
他随手拿起最上面一份,是楚玉衡刚抄录好的边境粮草核算清单。
字迹依旧清峻工整,数字清晰,条理分明。
他看着那字,忽然道:“你的字,师从何人?”
楚玉衡正在更换案上即将燃尽的烛芯,闻言手指微微一颤,蜡油差点滴落。
他稳了稳心神,低声道:“幼时……曾随家中西席习字,临的是柳公权帖。”
“柳体骨力遒劲,结体严谨。你的字,”萧彻目光仍落在纸上,“形似了,力道却不足,过于敛藏,失其风骨。”
他点评得毫不客气,一如他教习武艺时那般直接。
楚玉衡垂下眼睫:“世子慧眼。奴……久不练习,生疏了。”
更深的原因,是这三年他早已不敢显露任何可能招致祸端的锋芒,连字迹都刻意收敛了棱角。
萧彻放下那份清单,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笔。”
楚玉衡忙将一支吸饱墨的笔递过去。
萧彻却未接,而是指了指他刚才抄录的那份文书上的某个数字:“这里,重新写。照着原本的力道写。”
楚玉衡怔住,不解其意。
“写。”萧彻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楚玉衡只能接过笔,俯身,在那数字旁空白处,依着记忆中西席要求的笔力,重新书写。
笔尖落下,力透纸背,一个遒劲清晰的数字跃然纸上,与旁边那些略显拘谨的字迹形成了鲜明对比。
写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写字了。
萧彻看着那个字,点了点头:“尚可。”
随即,他又指向另外几个地方,“这些,重写。”
楚玉衡隐约明白了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摒弃掉那些谨小慎微,依着命令,将萧彻指出的几个关键数据和名称,都以自己原本应有的笔力和风骨,重新书写了一遍。
一时间,纸上仿佛出现了两种笔迹:
一种隐忍收敛,一种清劲舒展。
萧彻看着那些重新写过的字,眼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他并非要挑剔他的字,而是要逼出他那份被强行压抑下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