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北方,那模糊的“朔州”二字,像黑暗尽头的一点微弱星光,支撑着他们早已麻木的神经,驱动着他们透支生命前行。
当他们终于看到朔州那巍峨、坚固的城墙,看到城门口虽然戒备森严、却并未驱赶他们,反而设了简陋粥棚分发稀粥的兵士时,许多人当场就瘫软在地,嚎啕大哭。
那哭声里,没有喜悦,只有一路积攒的恐惧、悲伤、以及终于触碰到一丝真实希望的崩溃。
粥很稀,几乎能照见人影,但那是热的,是能活命的。
朔州,这片被中原视为苦寒之地的北境,此刻在无数流民眼中,却成了唯一的,能够喘息的土地。
他们用尽最后力气爬到这里,将所有的绝望与微弱的期盼,都寄托在了这片陌生的天空下。
而他们带来的,不仅仅是人口,更是南方糜烂、王朝将倾的最直接证据,和一股即将改变天下格局的、沉默而庞大的力量。
第71章父与子
萧彻推着父亲的轮椅,离开了弥漫着药香与温情的暖阁,沿着王府回廊缓缓而行。
廊外寒风依旧,吹动着檐角悬挂的冰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萧远山没有开口,萧彻也保持着沉默,他知道父亲叫他出来,绝不仅仅是为了送他一段路。
轮椅轱辘压在青石板上,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声响,直至来到王府一处可远眺城南的高阁之下。
“推我上去。”萧远山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萧彻依言,运起内力,稳稳地将轮椅连同父亲一起抬上了高阁。
阁楼四面通风,视野豁然开朗,凛冽的寒风瞬间扑面而来,吹得人衣袂猎猎作响。
萧远山抬手指向城南方向。
萧彻顺着他所指望去,纵然心中已有准备,瞳孔仍是微微一缩。
只见朔州城南门外,原本开阔的平地上,此刻竟黑压压地聚集了无数人流,如同蝼蚁般密密麻麻,一直蔓延到远方的官道,看不到尽头。
即使隔得这么远,似乎也能感受到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绝望、疲惫与微弱却顽强的求生欲。
临时搭建的粥棚前排着蜿蜒曲折的长队,士兵们维持着秩序,施粥的热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形成一片白茫茫的雾。
“看到了吗?”萧远山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有些缥缈,却又沉重如山,“这就是如今的天下,这就是从京城,从中原,一路爬到我朔州城下的‘盛世’子民。”
萧彻抿紧了唇,目光沉沉地望着那片哀鸿。
他自幼长于北境,见惯了边塞的苦寒与战争的残酷,但如此大规模、如此凄惨的流民景象,仍是深深触动了他。
他想起了京城醉生梦死的晟玚,想起了把持朝政、贪得无厌的宦官,一股无名火在胸中灼灼燃烧。
“朝廷苛政,天灾无情,官员腐败,储君无能……”萧远山每说一个词,语气便冷一分,“他们活不下去了,所以才像扑火的飞蛾,朝着北方这点微光而来。因为他们听说,朔州的萧家,或许还能给他们一口吃的,给他们一条活路。”
他转动轮椅,面对萧彻,那双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儿子:“彻儿,为父知你重情,那楚家小子,你既认定,便好好待他。他的才学心智,或对将来有用。但你要记住——”
他的声音陡然加重,带着金铁交鸣般的铿锵:“你是朔州世子!是这北境百万军民未来的王!你的肩上,担着的不仅仅是一人之喜怒,一己之情爱!你看看城下这些人,他们为何而来?他们将性命、将希望寄托于谁?”
寒风卷着雪花,刮过高阁,萧彻站在风中,挺拔的身姿如同山岳。
他看着父亲苍老而坚毅的面容,又转头望向城下那一片令人心悸的灰色人潮。
他明白父亲的意思。
玉衡是他的软肋,也是他的逆鳞,但绝不能成为他的全部。
他必须有更广阔的胸怀,承担起更沉重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