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璘几乎是立刻将身体靠了过去,也顾不上什么皇子仪态了,带着哭腔小声哀嚎:“严锋……我、我快不行了……腿好像不是自己的了,胳膊也抬不起来了……”
他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在白日里努力维持的沉稳持重,在唯一可以完全信赖的严锋面前,彻底瓦解,露出了符合年龄的委屈和疲惫。
严锋看着小主子汗湿的鬓发、累得通红的小脸,以及那几乎挂在自己身上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但语气依旧是硬邦邦的:“才第一天,就叫苦连天?楚先生讲的课都白听了?‘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这话如同兜头一盆冷水,让晟璘激灵了一下。
他扁了扁嘴,小声嘟囔:“我没叫苦……就是、就是真的累嘛……”话虽如此,他还是努力试图自己站直些,不想让严锋太过费力,毕竟严锋的伤还没好利索。
严锋将他这点小动作看在眼里,心下微软,托着他的手臂力道却丝毫未减,声音也放缓了些:“回去用热水泡一泡,属下帮殿下揉开,明日便不会这般酸痛了。”
“嗯。”晟璘低低应了一声,依赖地靠着严锋,慢慢朝自己的院落挪去。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稚嫩却努力挺直,一个伤痕累累却坚定不移。
“严锋,”快到院门时,晟璘忽然低声说,“楚先生讲的道理很深,武艺练起来也很累……但我知道,这些都是我必须学的。”
他抬起头,看着严锋,眼神虽然疲惫,却透着一股清澈的坚定,“我会坚持下去的,不会再让你……和母妃失望。”
严锋脚步微顿,看着小主子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那里面映着残阳的光,也映着一种名为成长的东西。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那只未受伤的手臂,更加用力地、稳稳地扶住了身边的少年。
这朔州的风,或许凛冽,但这块璞玉,正在这风霜砥砺中,悄然生辉。
第118章晨课与午练
翌日清晨,天光微熹,晟璘便被内侍轻声唤醒。尽管浑身肌肉还在叫嚣着昨日的酸痛,但他还是咬着牙爬了起来。
严锋早已守在门外,见他出来,沉默地将一柄温热的木剑递到他手中——这是萧彻吩咐准备的,未开刃,却比真剑更沉,专为打基础所用。
再次踏入楚玉衡的静室,晟璘的心境与昨日已略有不同。少了些初来乍到的惶恐,多了几分求知的郑重。
楚玉衡依旧是一身素雅长衫,气度从容。他今日并未直接讲史,而是先问了一个问题:“殿下,昨日归去,可曾思索,若一地水患频发,当如何根治?”
晟璘想了想,谨慎地回答:“加固堤坝,疏通河道?”
楚玉衡微微颔首,却不置可否,转而开始讲述上古大禹治水的故事。
他不仅讲三过家门而不入的辛劳,更着重剖析禹之父鲧“堵”之法的失败,与禹“导”之法的成功。
他从地理、民情、乃至不同部族间的利益协调,层层剥茧,将一场远古的水患治理,讲成了一堂生动的资源调配与矛盾化解的实践课。
“堵,看似直接,然水势愈积愈猛,终将溃堤,酿成大祸。”楚玉衡的声音平和而富有穿透力。
“导,顺应水性,疏通归海,看似迂回,却能长治久安。为政之道,亦是如此。律法、兵威如同堤坝,不可或缺,但若只知强力压制,不知疏导民情,化解积怨,则隐患深埋,终有爆发之日。”
他随即引申到朔州如今推行的一些政策,如何像疏导水系一般,引导流民垦荒,调和新旧百姓的矛盾,鼓励商贸流通财富。
他没有空谈仁政,而是将背后的权衡、手段、预期,清晰明了地展现在晟璘面前。
晟璘听得目不转睛,只觉眼前仿佛展开了一幅巨大的画卷,治国不再是书本上枯燥的字句,而是由无数精妙权衡与长远布局构成的鲜活实践。
他偶尔提出一两个稚嫩的问题,楚玉衡皆耐心解答,并引导他思考更深层的原因。
一个时辰的课程结束,晟璘只觉得头脑被塞得满满当当,却又异常清明。
他恭敬地向楚玉衡行礼告退,心中对这位年轻的先生,已充满了由衷的敬佩。
简单用了午膳,稍事休息,晟璘便再次来到了校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