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玉衡则在一旁指挥着,手中拿着一册书目,不时对照清点,防止遗漏。
“这箱《战国策》竹简,需得小心些,有几卷丝绳有些老旧了。”楚玉衡指点着,眉宇间是全然放松的专注。
萧彻依言放轻动作,将那一箱竹简稳妥地放在铺好的干净苇席上,抬头看向楚玉衡,日光落在他清隽的侧脸上,连细微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萧彻眼神柔和,随口道:“你这点爱好,倒是几十年如一日。”
楚玉衡闻言,从书册中抬起眼,瞥了他一眼,唇角微弯:“总比某些人,闲下来只知道擦拭那些用不上的兵器要好。”
萧彻低笑一声,并不反驳。
天下太平,他那些神兵利刃确实许久未曾饮血,但每日擦拭保养,已成习惯,亦是一种纪念。
书籍陆续搬出,在院中铺开,俨然一座小型的露天书库。
楚玉衡挽起袖子,亲自拿起柔软的毛掸,拂去书匣上的浮尘,阳光透过他微微扬起的广袖,勾勒出清瘦而优雅的腕骨线条。
萧彻搬完最后一箱书,并未离开,而是抱臂倚在一旁的廊柱下,静静地看着楚玉衡忙碌。
看他小心地翻动书页,检查有无虫蛀;
看他因找到一本寻觅已久的孤本而眼眸微亮;
看他因阳光有些刺眼而微微眯起眸子,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
岁月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格外缓慢而温柔。
没有了朝堂的纷争,没有了军务的繁杂,只剩下这满院的书香、温暖的秋阳,和眼前这个让他心定之人。
楚玉衡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对上他专注的视线,微微一怔,随即耳根有些不易察觉地泛红,低声道:“你站在那里作甚?无事可做便来帮忙。”
萧彻这才迈步走过去,却没有去拿书,而是很自然地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擦去楚玉衡鼻尖上不知何时沾上的一点细小灰尘。
那触感微凉而轻柔,楚玉衡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下意识地想后退,却被萧彻揽住了腰。
“别动,”萧彻的声音带着笑意,目光落在他泛红的耳廓上,“沾了灰。”
楚玉衡抿了抿唇,瞪他一眼,眼波却因那抹羞意而显得没什么力道,反而像是在娇嗔。
他拍开萧彻的手,低声道:“青天白日的,像什么话。”语气里却并无多少责怪。
萧彻从善如流地松开手,却就势在他身旁蹲下,拿起另一把毛掸,学着他的样子,笨拙却认真地拂拭着一卷摊开的《诗经》上的尘埃。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萧彻念着上面的诗句,语调低沉,带着一丝戏谑,“文正国公,如今可算得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了?”
楚玉衡被他这歪解气得哭笑不得,抬脚轻轻踢了他一下:“胡闹!好好干活!”
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铺满书籍的苇席上,紧密地依偎在一起。
仆从们早已识趣地退到远处,将这满院的静谧与温情,独留给他们二人。
偶尔有秋风拂过,翻动书页,哗啦轻响,伴随着两人低低的交谈声和偶尔响起的、属于萧彻的低沉笑声。
楚玉衡看着身旁这个卸下所有重担、眉宇间只剩下平和与满足的男人,再看看这满院承载着知识与记忆的书籍,心中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充实与安宁填满。
山河远阔,人间烟火。
曾经翻云覆雨的手,如今亦可平静地拂过书页上的尘埃。
这或许,就是他们历经千帆后,所能拥有的、最好的归宿。
萧彻似乎感应到他的目光,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毫无阴霾的、灿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