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他状若癫狂,出言不逊,越发厌憎心起,但又深知身为如来在家信众,理当戒嗔戒恨,一时再无人语。
黛玉蹙眉,刚要开口说话,禛钰伸手揽住她的肩,道:“我来。”
一想到这人最会杀人诛心,黛玉当下错身,给他让位。
“扎巴桑杰,你辩经落败,不甘服输,便谋害文德帝、滇南王,从前在羌塘虐待百姓、戕害农奴,罪无可恕。
朕受文德帝感召,本着慈悲为怀之心,承诺续你百年寿岁,并不会食言。
你谴咒给西番百姓的身心苦楚、精神枷锁,如你所愿,全都会加倍奉还在你身上。
朕西征羌塘,只为依文德帝之所求,解放奴隶靖边安民,不为杀伐,正需要拿你做个活看板。
让那些作威作福的官贵佛爷,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下场,就能达到朕有征无战,兵不血刃的目的。”
禛钰平静无波的话,却似疾风骤雨激打在桑杰身上,惶悚的冷汗让他如水打蔫鸡一般。
他都这副惨样了,还要被剥夺走所剩无几的尊严,供整个羌塘僧俗围观嘲笑。
汉人喜欢“杀鸡儆猴”,武英帝都不屑“杀鸡”,甚至连期翼来生福报的希望,都一并扼杀掉了。
如果说他们对农奴施加了经济、躯体、乃至心灵的三重剥削,只留了“来生”一个虚无的出口。
那么武英帝赐予他的,就是纯粹的,没有尽头的苦难。即便这样,只因为他苟延残喘着,羌塘百姓但凡是他的信众,还要对武英帝讴歌一句“陛下宽宏,吾主英明!”
桑杰嘴角不自觉地抽动着,眼神一下涣散开来,方才眼眸中所有的冷厉与阴毒的光,渐渐地萎缩成一片浓不见底的黑烟,最后化成死一般的灰烬。
见武英帝一言,轻易摧折了魔头的心志,简直大快人心!
众人感佩万千,再次称颂二帝,嵩呼万岁,声震青天。
巨大的声浪,令白玛回过神来,她主动向锦衣卫投案自首,声明是自己被卡巴胁迫,才杀了第本阿旺,愿认罪伏诛。
有桑杰生不如死的前车之鉴,她哪敢再抱侥幸心理,只得坦白一起,站在受害者的立场,控诉桑杰、卡巴等人对妇女的凌辱。
一切真相大白,水落石出,桑杰等人的罪恶无疑又加了一重。锦衣卫当即收押了所有番僧,带回去严查审问。
信众在滇南王亲卫的疏导下,有序出寺,解脱林才恢复了往昔的宁和平静。
惜春四下找寻,不见到阿尼觉姆的身影,才知她也一并被锦衣卫抓去了,忙向黛玉求请道:“陛下,阿尼觉姆并非桑杰同党,她是虔诚正直的尼师,只是被我邀请来主持公道的。还请您释放她!”
黛玉便对柳湘莲道:“柳大人,阿尼觉姆与此案无涉,还请不要抓她。”
柳湘莲当即命手下取了钥匙,带着观慧尼师,去将阿尼觉姆从监牢中放出来。
惜春来到狱中,见到阿尼觉姆结跏趺坐在草垫上,已然入定。默默守到中夜,才用磬音引阿尼觉姆出定。
“观慧,是你啊……”阿尼觉姆睁开眼来,露出慈爱的笑容。
惜春打开牢门,请她出来:“阿尼觉姆,你又没有犯罪,为何甘心坐监,不辩不言?”
阿尼觉姆淡笑摇头,并不起身,只道:“迷悟之境形同坚牢,不是我不愿出去,而是你不肯出去。”
惜春一时未解其机锋,未悟玄微之意,默了半晌,方愧然道:“观慧愚钝,不能对机。”
阿尼觉姆笑道:“观慧梵行已立,却止于自了。何不随我行菩萨道,入羌塘慈悯众生,济世利人?”
闻言惜春有些茫然,当初她倾心佛法,不惜抛家舍俗,就为了求个身心清净,不染尘劳,做个解脱烦恼的“自了汉”。
阿尼觉姆却要她去做摄化众生的菩萨,还是到条件艰苦,环境恶劣的羌塘去。
惜春犹豫了,她好不容易从世俗羁绊中挣脱出来,在滇南妙香佛国,无有病恼,安隐自在,何必去羌塘自讨苦吃呢?
正如此想着,只听哐当一声,监牢的铁栅栏又锁住了。
阿尼觉姆阖上眼喃喃念道:“假使热铁轮,于我顶上旋,终不以此苦,退失菩提心。①”
惜春忙去扳那铁锁,可是根本打不开,又抽了钥匙出来想开锁,却愕然发现铁锁变成个无孔无洞的铁疙瘩,如何都开不了了。
“这怎么回事?”惜春百思不得其解,便请锦衣卫过来撬锁,也是连劈带砍,火烧钢锯,也损毁不了一星半点。
惜春急了,知道这是阿尼觉姆使的障眼法,央声道:“您这是何苦呢?您也看到了,人各有志,当摄化随缘。羌塘边隅,长夜无明。僧俗贪鄙,不能见闻正法,大多愚顽不化。我一个人去那里,又能做些什么呢?”
阿尼觉姆充耳不闻,无动于衷,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惜春劝了数次无果,又不想误了晚课,只得恹恹地回来了。
因她拒绝去羌塘布道,阿尼觉姆为此不愿出狱的事,令惜春彻夜辗转,思来想去,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