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下午我便不打扰你了,你专心登记。反正店里有大理寺坐镇,想来也肯定不会有人敢偷东西!”
她说罢,拂袖进了铺子。傅子衍余光无意识追随那件水红色衣裙,再一转头的功夫,傅家马车已然停在街口,赤兔正朝他轻摆鬃毛。
他回过神,拾阶而下,走到马车窗下,淡淡唤一声“兄长”。
少顷,熟悉声音从车厢内传来,语调低沉,带一分难以察觉的散漫。
“街上人多眼杂,进来说。”
马车内,二人相对而坐,千言万语无从说起,反倒落入一阵沉默。
傅元垂眸,半张脸隐在竹笠帽沿下,先开口道:
“何时发现的?”
“八月廿六那日,你在院中教一个稚女挥剑,剑法凌厉,那时便看出来了。”
傅子衍回得干脆,傅元于是想起那日他在树下遥遥望来的眼神,轻笑一声道:
“多年未见,你倒是在大理寺学了不少识人之术。”
他手肘撑窗,透过竹帘间隙往大相国寺的街上看去,似是在感叹风物:
“临安亦变化颇多。”
“兄长若想叙旧,可待日后回国公府再细细叙说。”傅子衍微颔首,“河湟一事,眼下可有头绪?”
傅元闻声收回视线,抬头看向他,一字一顿道:
“许潇然。”
皆是二人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傅子衍眸色滞住,半晌方斟酌开口:“是怀疑,还是——”
“立夏宴后,我被关入宫牢,他亲口所说,大抵是想让我死得明白。”
“可……据将士所言,他不是在沙场上把你救下的吗?”
傅子衍见傅元神色如此笃定,只觉心虚纷乱,忽在竹帘筛光里忆起七八岁时的往事——
他,兄长,和临安许氏的独子许潇然。
三人自小相识,情同手足,直到兄长十五岁那年,两人入军队,他独往大理寺。自那时起往来虽减少,却仍时时互通书信,未尝有过龃龉。
傅元语气没有一丝波澜,似是在讲述一个从未相识的外人。
“我疑心他的身份有假,你在大理寺,能否拿到他或者许氏一族的户籍文书。”
傅子衍稍作思量,点头道:“不难。”又道:“你是怀疑他并非真正的许氏子?”
“我疑心的,不止于此。”
他眸色晦暗,手指不自觉轻敲窗棂。
“许潇然,和他那个妹妹。年幼时虽不觉,如今想来,只怕并非这般简单。”
傅子衍心下如有千钧重,欲再多问,忽听车外传来百里的声音:
“殿下,有官人朝这边过来了,好像是查过路文书的。”
傅元将竹笠往下轻拽几分,低声道:“你且先走,七日后大相国寺会面。”
傅子衍点头,撂下一句“保重”,随即翻身下车。还未站稳,便对上身侧百里略带憋屈的目光。
这才发现,他怀里正抱着个竹编食篾,其间各色糕点散发出甜香,显得小巧精致。
他心下一猜便知,准是兄长叫百里买给那位关氏小娘子的,正要走,又顿住步子,回头问道:
“这糕点,是关家小姐都爱吃的吗?”
话甫出口,连自己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意欲为何。
百里一愣,亦听不出他话里意思,回道:“殿下说,家里小娘子最爱吃这兴味观的蝶豆糕,还必须是头一屉。”
说着,邀功似的提起食篾轻晃,“我排了一上午队才买到呢!”
傅子衍微勾嘴角,不再多言,随即转身朝锦香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