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老爷子捻着胡须沉吟片刻,浑浊的目光在莫惊春身上停留良久,最终微微颔首,默许了这一逾矩之举。
一股暖流悄然涌上莫惊春心头,她敛目垂首,默默跟在父兄与祖父身后。
油纸伞下,细密的雨丝沙沙敲打着伞面,脚下是湿润松软的泥土和沾满晶莹水珠的青草。她一步一步,走向家族血脉的源头,走向那一份沉甸甸的技艺传承。
青烟缭绕中,香烛明灭不定。莫老爷子苍劲而略带苍凉的嗓音在空旷的山间回荡,带领着男丁们焚香祷告,诵读祭文,字字句句间都透着穿越生死的肃穆庄严。
作为唯一的例外,莫惊春也恭敬地上前,献上精心准备的祭品,在冰冷坚硬的石碑前虔诚叩拜。袅袅升腾的烟雾模糊了她的视线,那些镌刻着岁月痕迹的石碑仿佛突然有了温度,无声地传递着先祖们的殷切嘱托。
这一刻,她终于更深刻地体会到莫失让坚持带她上山的深意——精湛的技艺传承与高尚的道德操守,才是告慰先祖、维系家族荣光的根本所在。
祭礼结束后,一行人沿着蜿蜒湿滑的小径开始下山。不料雨势越来越大,无奈之下,大家只能暂时返回祠堂避雨,等待先行下山的妇孺送伞上来,或是期盼雨势渐小。
最先冒雨赶来送伞的是莫恋雪。
莫惊春一家人商量后,决定将有限的雨伞优先让给和莫老爷子年纪相仿的几位莫氏老人使用。本就身处深山,又逢连绵阴雨,刺骨的山风仿佛能吹进人的骨头缝里。几位年迈的老人身体已经吃不消了,尤其是莫老爷子,这位养尊处优的老人从未受过这般罪,已经开始不停地咳嗽。
莫失让望着父亲难受的模样,眼中满是担忧。
莫少谦看向莫惊春和莫恋雪,莫惊春立即会意点头,莫恋雪虽然不满地哼了一声,但也勉强同意了哥哥的提议。
“祖父,您和二祖父、三祖父先下山吧,我们年轻人不着急。”莫少谦将三把伞恭敬地捧到莫老爷子面前说道。
“那怎么行!”莫老爷子连连摆手拒绝。
“天气这么阴冷,祖父您明日还要赶回府城,我们多待一会儿没关系。”莫少谦继续耐心劝说。
“就是啊祖父,身体要紧,万一病了,我爹会更着急的。”莫惊春也劝道。
“爹,您就听孩子们的,先下山吧。”莫失让也跟着劝说。
最终,莫老爷子和几位年长的老人在众人的劝说下先行下山,随行护送的除了莫少谦外,还有族中几位堂哥和大伯,负责保护几位老人安全下山。
这一走,祠堂里就剩下莫失让一家三口和两三个年轻力壮的族人。
“三叔,我们先走了。一会儿万一下更大的雨,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没了长辈的管束,这些年轻人不管雨势如何,跟莫失让打了声招呼就冲进了雨中。
莫失让与这些族中小辈本就不甚熟悉,既无力也无权管教,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冒雨离去。
雨势愈发密集,山间的浓雾剧烈翻涌,几步之外就已经模糊不清。好在没过多久,莫少谦就匆匆赶了回来。原来其他莫家人也陆续送来了雨伞,他惦记着父亲和妹妹还在山中,便直接折返回来。
望着越来越黑的天空和丝毫没有减弱迹象的雨势,莫失让判断一时半会儿雨停不了,于是决定带着家人冒雨下山。
青石板铺就的山道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格外湿滑,但还算好走,只是本就少有人迹的山道此刻更显荒凉寂静。
行至半山腰一处荒僻的拐角时,旁边是一片无人问津的老坟区,断裂的碑石和残破的坟冢淹没在萋萋荒草中,透着说不出的阴森与衰败气息。
突然,莫少谦停下脚步,侧耳倾听,眉头紧锁:“爹,你们听……是不是有声音?好像……有人在痛苦地呻吟?”
众人立即屏息静气,果然!一阵阵微弱、断续、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呻吟声,伴随着草丛被拨动的窸窣声响,从那片荒坟深处幽幽传来,令人毛骨悚然。
莫失让立刻抬手示意众人保持安静。
莫少谦则定了定神,壮着胆子用随手捡来的木棍拨开半人高的枯草败枝,屏住呼吸向内查看。
下一刻,他猛地倒吸一口冷气,踉跄着往后退了半步,几乎失声惊叫:“有人!那里真的躺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