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步上前,深深作揖:“臣,不负所托。”
她轻嗔:“胡闹。”随即伸出手,“上来吧,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他依言登车。马车缓缓前行,穿过繁华街市,最终停在一处荒废已久的皇家园林外。
“这是……?”他疑惑。
“金明池。”她下车挽着他,“还记得我们初次相见的地方吗?”
他恍然。那一年,他在此为她讲解《离骚》,她说:“世人皆谓屈原愚忠,我以为不然。他之所以不肯离去,是因为心中有爱,不愿割舍。”
如今故地重游,池水依旧澄澈,岸边桃李争艳,仿佛时光倒流。
赵徽柔牵他走到一棵老梅树下,指着树旁新立的一块石碑:“这是我让人刻的。”
他走近细看,只见碑上镌刻着一首诗:
**“一身抱道走风尘,万死不辞为黎民。
纵使孤忠无人识,犹将肝胆照乾坤。”**
正是当年他在应天府书院粉壁上题写的诗句。
“我把它移到这里。”她说,“从此以后,它不再属于某个书院,而是属于这座城,属于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你的信念,不该被遗忘。”
陆北顾久久伫立,热泪盈眶。他转头看她:“谢谢你,一直记得。”
她微笑:“我不仅记得,还想让它永远流传下去。我已经奏请父皇,将此地改建为‘昭义书院’,专收贫寒子弟读书。由你任山长,我任监院。你说好不好?”
他激动得说不出话,只能用力点头。
两年后,昭义书院正式开讲。陆北顾亲授《春秋》《孟子》,强调“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赵徽柔则开设女学班,教授诗书礼仪,鼓励女子读书明理。许多达官贵人家的女儿慕名而来,甚至有人自愿削发为尼,只为能在书院修行求学。
仁宗晚年多病,渐渐疏于政务。太子年幼,朝中再度暗潮涌动。有大臣提议立皇太弟摄政,实则欲挟天子以令诸侯。
关键时刻,陆北顾联合杜衍等老臣,力保太子即位,严惩蛊惑之徒。并在新帝登基大典上宣读《劝学篇》,阐明“君道在于仁政,治国首重民心”。
自此,大宋政局重回清明。十年之内,赋税减轻,水利兴修,科举扩招,天下太平。
陆北顾年逾花甲,须发尽白,仍坚持每日清晨赴书院授课。赵徽柔亦年近六旬,双目渐昏,却仍每日抄经诵读,亲手为学生们缝制冬衣。
某年冬雪夜,两人围炉而坐,共读一本泛黄的手稿??那是他们年轻时合写的《南华真经注疏》初稿。
她忽然问道:“你说,后人会记住我们吗?”
他笑了笑:“或许不会。历史总是偏爱帝王将相,忽略平凡之人。”
“可我们并不平凡。”她靠在他肩上,“我们改变了很多人的人生,点亮了很多黑暗中的心灯。”
“是啊。”他握住她的手,“也许名字会被遗忘,但只要还有人读诗、听琴、为民请命,我们就从未真正离开。”
窗外,雪落无声,梅花悄然绽放。
炉火跳动,映照着两张布满皱纹却依旧温柔的脸庞。
这一夜,他们谈了一整晚的梦。梦见少年时的金明池,梦见滁州的风雨夜,梦见朱雀桥畔那一曲《梅花三弄》。
第二天清晨,仆人发现二人相拥而眠,气息全无。
据说,那天早上,整个汴京的梅花一夜之间全部盛开,香气弥漫十里不散。
多年以后,昭义书院走出无数贤才,他们都将陆北顾奉为精神导师,将赵徽柔尊为“梅仙”。
而在书院后园,那块刻着诗句的石碑前,常年摆满鲜花。每逢春日,总有学子聚于此处,齐声朗诵:
“一身抱道走风尘,万死不辞为黎民。
纵使孤忠无人识,犹将肝胆照乾坤。”
风吹过,梅瓣纷飞,仿佛有人在远处轻轻拨动琴弦。
一曲《梅花三弄》,悠扬不绝,穿越百年光阴,仍在诉说着那段不属于庙堂、却照亮时代的深情与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