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道谢,却是拒绝的意思。
“朕的公主你都看不上?罢了,你们这些世家子,确实有些奇怪的毛病。这样吧,既然你与柔娘有旧约,不如朕赐婚,让你与长孙镜择日完婚?”
堂堂大秦皇帝,此时却像个冰人兴致勃勃地给他拉纤保媒,江铣面色越发古怪,想了想,反应过来:“陛下何必取笑于我。”
皇帝确实是在开玩笑,可见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反倒有些不高兴。
“天子一言九鼎,怎么算是取笑?”
“若如此,”江铣却道,“臣唯有抗旨而已。”
皇帝沉默一会儿,突然问:“就为了那个庶人?”
“是。”江铣很快回答,“就为了那个庶人。”
皇帝眉心皱得能夹死苍蝇:“长孙镜也就罢了,连朕的公主都比不上她?”
江铣突兀地笑起来,眉宇间一扫经年沉郁,此刻的他,不像那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几擒国主的大将军,也不再像朝堂上从来沉默寡言,慎之又慎的高位武将。皇帝的这句话,像是一记重锤,骤然破开了阻碍在眼前的层层坚冰,打碎了他遮蔽眼目的那片树叶。
是,谁也比不上,长孙镜比不上,公主比不上,驸马都尉、高官厚禄,全都比不上。
“微臣谢过陛下垂爱。”皇帝半真半假地要给他赐婚,但江铣却不敢轻忽,认认真真地回绝了,“微臣尚未婚娶,阿孟已然瞧不上我,若当真另娶,或是尚主,只怕她这辈子都不会再看下臣一眼。”
说到此处,才刚扬起的眉眼又变得有些沉寂。皇帝的声音略带着嘲讽,说出了他心里一闪而过的念头。
“难道她现在还能瞧得上你?”
皇帝连江府山水画后的秘密都清楚,自然也知道那日,林寓娘是如何抛下江铣决然而去的。
“算算时日,她也快到邓州了。”
从长安到江城的路,江铣曾经走过一回,邓州是南下江城的必经之路,他自然也去过。邓州,距离江城还有一段距离,但离开麟游已经足够远,远到他要靠旁人的推测才能得知她的消息。
孟柔既然决定离开,自然就不会再回来。江铣想着那日她离开前的话,字字锥心,字字刻骨,字字带着血,但比起那些尖锐的话,更让他痛苦的是,她不要他。
“就算她看不上我,我也想要瞧得上自己。”江铣只道。
他对不起孟柔这样多,害了孟柔这样多,若是转身再去迎娶旁人,就连他自己也成了个笑话。
皇帝惊异中带着点嫌弃:“不过是一个庶人……”
“回禀陛下,她确实是一个庶人。”
江铣打断了皇帝,这番举动,堪称大逆不道,就连皇帝身后的内官也露出几分惊讶。但打断皇帝之后,江铣却没再继续说下去。
他也不知该如何描述孟柔。说她是他的妻子?孟柔曾经非常想要做他的妻子,可等他亲手捧着这个名头到她跟前时,她却不屑一顾,若是被她知道,只怕会生气。说她是他的心上人?孟柔若是听见了,恐怕也只会嗤笑一声,再用冷漠的眼神鄙夷地看着他。
那日孟柔离去前说,她宁愿从来不曾见过他。
江铣苦笑着低下头。
他以后,只怕再也见不着她了。
罢免
的敕令马上就要下发,今日面圣,分明是江铣起复的最后一丝希望,可他却屡次顶撞皇帝,屡次拒绝圣意,还敢打断皇帝的话。
仿佛当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江铣安安静静地等候发落,没有反悔,没有求情,更没有收回说过的话。
等了半晌,却听见皇帝开口。
“制诏:江铣夙彰诚节,久立茂勋,忠绩既宣,宜加宠昵。可赐姓嬴氏,上籍宗正,封上柱国,徐国公,食千户。”
“陛下……?!”
江铣惊愕地抬起头,不单是他,就连身旁的内官,垂帘后的史官和翰林待诏也是一惊,但短暂的惊愕过后,史官书记不停,待诏匆匆落笔,墨痕尚未干透,内官便捧着诏书小跑着往都堂赶去,要在下衙之前让吏部处理了。
“朝廷还指望你领兵,总不好叫你白衣效力,况且孟氏一案,错不在你。”皇帝冷笑,“朕这些年确实太宽和了,放纵得他们在朕眼皮子底下都敢颠倒黑白,陷害忠良。”
朝堂上政见不合时常事,武将火气重,文臣习六艺,也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朝会之上逞凶斗狠,撸起袖子就要打人的也不是没有。但君就是君,臣就是臣,臣子之间再如何倾轧,也不该僭越犯上。孟壮一个四肢不全的废人,能够来到麟游,能够穿过重重阻碍阑入御在所,这件事又能够捅破天听,闹出这样大的动静,背后究竟是怎么回事,江铣能够看明白,皇帝又不是傻子,自然也都心知肚明。
孟壮的存在,最大用处就是让江铣同谋反扯上干系,让江铣的所有一切都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受人审视。孟壮没有刺杀的能力,阑入御在所,实则不会对皇帝的安全产生任何威胁,或许对于幕后之人而言,选择这样一枚棋子,或许是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
可他们将皇帝列入棋局,产生操控圣意的意图,已然逾越了为臣本分。
这是欺君。
转瞬之间,赐姓,封爵,江铣从一个出族离家的弃子,摇身一变竟成了一品国公,能与江恒平起平坐。上籍宗正,就算他被江氏除名也不必被罢官,这或许也是皇帝只赐赏他爵等而没有再封官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