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手,动什么手?赵石神情仍懵懂,身体却在认清赢铣的第一时间就往后退,站在身后的两个军将大步上前,却是冲林寓娘而去。
林寓娘只觉得手臂一紧,下一瞬人就被压制着曲身动弹不得,慌乱中,她抬眼惊惶地看向赢铣:“你要做什么?”
赢铣没有答话,他流了许多血,光是用手臂撑起身体就耗费了许多力气,另一只手在腰间摸索一阵,掏出两份文书,松烟赶在他脱力之前接过来,将文书摊开放在地上,扯过林寓娘的手就往上按,林寓娘蜷着手指不断挣扎,但松烟毕竟是从高门宅院里头出来的,做起这些事情得心应手,情况紧急,来不及用朱印,干脆就地取材强按着她的食指沾上赢铣的血,印在了文书上头。
黄檗纸里压了碎金片,写满了规整的蝇头小楷,林寓娘匆匆一瞥,什么也没看清,那文书就又被松烟收走了。
文书,画押,相似的情景,瞬间让林寓娘回到何氏一纸身契卖了她的噩梦。松烟吹干指印,将文书递呈在赢铣跟前,检查无误后就折起收在了黄木小盒中,林寓娘眼看着松烟
锁上木盒,惊怒交加。
“江铣,你在发什么疯?你是要强抢良民为奴吗?!”
赢铣抬眸看向她。
“这不是身契。”
“不是身契还能是什么?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
“是婚书。”赢铣道。
婚书?
肩上的钳制不知何时松开了,林寓娘跌坐在地,怔怔看着赢铣敞开的衣襟,里衣靠近心脏的位置上破了个大洞,短短一截箭杆刺在中央,那位置太险,稍一挪动就有深红色的鲜血不断渗出来,铁锈气息浓烈得甚至盖过了医舍里经久难消的汗臭与泥腥。
生死关头,赢铣想到的第一件事竟是……强迫她签婚书?
林寓娘这些年南下北往,娼馆妓子,深宅贵胄,胡人行商,什么奇形怪状的人都见识过,却还是因这两个字而惊愕。
她百思不得其解:“你有病吧!”
事情办好了,赢铣显然放松下来,撑着手肘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似乎是在说,他受了伤,的确是个病人。
林寓娘还从中领会到另外一重意思:“我又没有求你救我!”
“没有求就不算数吗?”赢铣原本没想挟恩图报,听她这么说,反倒面色一黑,“若不是我挡下这支箭,你早就……你还能在这同我撇清关系?我是为救你而受伤,你难道不该负责?”
“我有什么可负责的……”
赢铣是军中主帅,也是统领幽、营二州的幽州都督,平日里令行禁止,不假辞色,军中上下就没有不服他的,这样的人物,却在与一个女子如稚童般争吵。
是了,大将军一向身手过人,在战场上无往不利,甚至当年成名的那一仗,他就是单枪匹马深入敌营,生擒了东突厥可汗。但今日在战场上,分明只是高句丽的一次小小偷袭,他们也确实在大将军的指挥下顺利将敌军击退了,鸣金收兵后,大将军却摇晃一阵,跌落马下——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何况还是在这个时候。下属的军将们难免惊骇。
原来是为了救人,救的还是……
自然,赵石对林寓娘也是刮目相看,想她施治病人时多么沉静稳重,写方开药时,更是如他父亲一般老成干练。但她与大将军私下相处时,竟是这般模样。
林寓娘没工夫理会旁人是怎么想的,她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分明是赢铣强压着她在什么劳什子婚书上画押,可眼下理亏的反倒成了她?她不明白,为什么赢铣总能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我说了,我没有求你。”林寓娘急道,“你让我摁了两个手印,一张是婚书,另一张是什么?”
大秦婚书是一书两文,按礼,男方发请婚书约婚,女方送答婚书订婚,约婚之后,答婚书要递交官府,上头要写清双方姓名,生辰,还要写上约定的聘财与嫁妆以作凭证,赢铣强行让她画押的,应当就是这张答婚书。
另一张文书又是什么?
许是因为失血过多而脱力,赢铣松了劲,看过来的目光里竟有些挑衅。
“都是婚书。”他道,“一张是江铣与孟柔的婚书,另一张,是赢铣与林寓娘的婚书。”
“你——”
胡医工小声道:“二、二位,其余的事不妨先放一放,大将军这伤……”
随着赢铣的动作,伤处流出的血越来越多,里衣边缘处耷拉着不断有血滴砸在地上,胡医工看着就是一阵心惊肉跳。林寓娘也知晓,赢铣是大将军,统帅全军,在场所有人都以他马首是瞻,不论是从医者的角度是从顾全大局的角度看,现在最要紧的是给赢铣治伤。
她抿着唇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刺道:“这是你强行让我签的,根本就不作数。我……”她很快反应过来,“有我和老师的婚书在前,你费尽心思拿到的不过是两张废纸而已!”
“你已经被他休了。”
“什、什么?”林寓娘只觉得他在胡说,“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亲眼看着他写下放妻书,文书就在我长安的府邸。”
放妻书……
林寓娘与楚鹤之间没有夫妻之实,只有师徒之谊,当日两人之所以会成婚,一来是为了行走方便,二来也算是圆林寓娘的一个念想。放妻书,无缘无故的,楚鹤怎么会写这种东西?他是世上最知道她志向,也最肯相信她的人,连医书都托付给她照管。三年前楚鹤托公主送来过所,便是知道她不愿留在长安,更不愿被旧事所桎梏,他怎么可能会同意休妻,又怎么会将放妻书交给赢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