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旦有嫌疑,便能够收监入狱,入狱期间几套枷锁,几套板子,都只是县衙里头驯服犯人让犯人说实话的手段,就算最后查出来真犯另有其人,一顿牢狱之灾吃下来,好好的人也给打废了,还无处去伸冤。
毕竟以民告民,尚且要讲求个人证物证,看说辞是否合理。可以民告官,自古以来有哪一桩能成案?
就算林寓娘是普天下头一个女医工,就算她能面见皇帝,能为大将军帐下人,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庶人,一个独身,一个寡妇,在内没有亲眷可以帮衬,在外没有宗族足以倚仗,一旦投入监牢大狱,自然是只能任人宰割。
平头百姓哪有不怕公廨衙署,刺史夫人吃定了能用监牢大狱吓住林寓娘,只等她请求就要卖个好,愿做中间冰人,替她向县令娘子递话吹枕头风,而后再挟恩图报,让林寓娘也代幽州刺史向嬴铣求情,请求嬴铣切莫追究刺史筹备不利的罪过,更不要因此而上奏参本,令刺史见罪于陛前。
若林寓娘当真只是个没见识的庶人,只怕当场便要被吓住,被刺史夫人算计一场,反倒还要感谢她肯斡旋其中,替自己免除一场祸患。
等夜间回到院落,得知差役的确曾经上门来拿人,就更是要对刺史夫人感激涕零,恨不得以身相报了。
“事情到此还不算完。不论你是否当真害有孙家儿媳的性命,是否当真损伤了孙家二郎的身体,此事过后,幽州刺史、刺史夫人,范阳县令、县令夫人,期间陪席起哄、过手传递消息的所有人,包括孙家母子,都会成为你的把柄。幽州刺史只需将孙家母子幽闭起来,再以曾经帮你平息事情的经过为要挟,要你替他们做事,你为着上一桩事不暴露,便只能替她坐下下一桩事。”
如此一件接连着一件,林寓娘便会彻底沦为刺史手中的一颗棋子,就算失去了孙家母子三人这个把柄,林寓娘也只能唯令是从。
只可惜,林寓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早在一穷二白的时候,便敢为着一个人的去向堵上所有门路,县廨她闯过,金銮殿她也闯过,就凭着这股子莽劲,一力降十会,
竟没让他们的计谋得逞。
林寓娘面色一阵发白,若非嬴铣将事情拆开了揉碎了说给她听,她只怕还只当刺史夫人只是闲言冷语,随口提及了孙家母子状告她的事,也当真还曾有一瞬感谢过刺史夫人愿意替她想法子,愿意替她联络县令夫人帮忙斡旋。
只是她不信天子脚下还能出冤狱,更憎恶孙家母子三人颠倒黑白,乱泼脏水,只一心想着能够自证清白。
却不料里头层层都是陷阱。
“他们做了这么多,只是为了要让我替他们……替刺史向你说情?他们就不怕失败吗!”
“失败又如何。”
左右林寓娘不过是一个庶人,孙家母子三人,也不过是庶人而已。
官宦人家拿捏庶人,从来是想怎么搓圆揉扁就怎么搓圆揉扁,既不需要额外的成本,也不耗费什么代价。
“你说刺史欠我一个天大的人情……就是说,你已经要被我说服,要给他这个人情了?”林寓娘又气又急,“可我不愿替他说情。”
幽州刺史心怀恶毒之心,想要利用她,林寓娘若是不知还倒罢了,眼下明明已经知道了,怎么还能让他得逞。
赢铣看着林寓娘横眉竖眼的模样,心里只觉得可怜又可爱,她尚不知晓,她这副非得要赢铣与她同仇敌忾的模样,究竟意味着什么。
只可惜唯有旁人在时,林寓娘才会认为他是可以信任的人。
想到此处,赢铣眸光一暗,拢一拢眉心,重新强打起精神。
“即便你不说情,我也不会奏告皇帝,参幽州刺史的罪过。”
“为什么?你也说了,辽东城下我们之所以如此苦战不利,虽然也有很多原因,可是缺医少药,确实是与幽州刺史办事不力有关。”
赢铣摇摇头:“他虽然战备不力,但最终并没有造成重大的后果,仅凭这一点,扳不倒他。”
即便赢铣的确有足够的理由能够上奏折,痛陈幽州刺史种种罪过,可若最后结果也不过是让皇帝申饬几句,不痛不痒罚个薪俸,赢铣又何必多此一举,在朝野多树一个敌人。
“可是那些因人手不足而救治不及,死在医舍里头的将士……他们原本是能够活下来的啊!”
林寓娘想到医舍里头如同鬼哭的哀嚎声,想到疲累得浑身瘫软坐在地上的赵石和余娘子,想到王九,想到许许多多人。
有许多人原本不必死,却因为千里之外一个尸位素餐的太守,死在了阵前。
他们原本能够回来。
赢铣却是一怔。
他原本以为,林寓娘是因刺史算计而想要泄私愤,却没想到,在这时候,她想到的却是其他人。
是那些她来不及救下的人。
可是。
人命生来便有贵贱。
第107章第107章旧重游
“幽州刺史的脑袋还有些用处,暂且先留在他脖子上,等日后再抓他个错处,数罪并发,便能让他自食恶果。”
早在出征之前,赢铣便已经去信警告过幽州刺史,但还是出了这样的事。想到那些没有死在敌人手上,却因后勤过失而流尽鲜血的军士,赢铣也有些不悦。
“但现在最要紧的是你的过所,眼下你人在幽州,他又正是心虚的时候,经他的手来办既能说得过去又不会留下什么隐患,现下换了过所,也免得后日到经过城关时引起旁人注意。”
比起身在后方的林寓娘,赢铣离刀锋更近,这事与他的干系也更大,既然嬴铣心有成算,林寓娘只得勉强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