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家中事务拖延了些时日,晚了几天才进京,刚一落脚就直奔太医署,余医工是到任,余娘子则是领医籍,以后余家就能再有一位医工开堂坐诊了。
“我那时在军营里,听了许多流言,以为你……”
余娘子有些赧然,他们是同一批被范阳县征发的,才刚到军营,林寓娘就被人给扛走了,一同被分派的赵石支支吾吾什么话也说不清,再问旁人,都知道午后大将军扛了个女人进帐,又不是营妓,只能是女医了。
林寓娘待在绛帐里头自然是太平无虞,只可怜她们同时被带入军营的女医,总免不了几句言语戏弄。
是以在辽东城下,见着林寓娘和吴顺到来,对着他们不假辞色的队正冲着林寓娘却是百般殷勤,余娘子难免生出些怯意。
林寓娘起先不明所以,直到听见余娘子道歉才想起来,余娘子说的是她刚回军营,刚到医舍那日,她去找余娘子,而余娘子没有理会她的事。
“若这也要记在心上,我只怕要累死了。”林寓娘简直哭笑不得,又道,“说起来,我还没有谢过娘子与余医工替我作保。”
孙家母子在县衙上构陷她的那天,赢铣曾经同她说过,幽州城内许多人都在保书上签名,替她担保人品,作证她不会杀人。
虽说这封保书还没有来得起作用,嬴铣就来了,可这其中的恩义,林寓娘却一直记在心上。
只可惜后来跟随皇帝来到长安,也来不及一一谢过。
余氏夫妻正是最早在保书上签名的人之一,林寓娘正要朝她行礼,余娘子连连摆手将她扶起来。
“不过是签了两个名字而已,算不上什么大忙,你的为人我们都信得过,所谓杀人,当然是无稽之谈,且你的医术如何,在医舍之中,也是有目共睹。”余娘子道,“虽说早就知道那家人是胡乱攀扯,妨害不到什么,也见着他们自食恶果,但如今亲眼见你果真好好的,我心里的这块石头,也总算是落下了。”
林寓娘道:“什么自食恶果?”
“你不知道?”余娘子一愣,点点头,“是了,圣驾离开幽州之后,才有的开棺验尸呢。”
“开棺验尸?”
余娘子点点头,仲秋时节天气正刚转凉,一阵劲风吹来,吹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我们这些做医药活计的,最忌惮的就是扯上人命官司,那日听说有人告你杀人害命,不明就里,也不知该怎么帮忙,只得急匆匆写了保书上交县衙,不过事后看来,倒是多此一举。孙家母子三人告上县衙,说她家儿媳是因你而死,可是算算时日,她是你离开幽州之后两个月才死的,那时你正在高句丽,千里之外,哪里能害得了一条人命?只是毕竟牵扯一条人命,县令与县尉不得不将这当成人命官司来查,既然人已经死了,头一件便是将人挖出来,开棺验一验死因。”
大概是为免犯忌讳,县令拖了又拖,生生拖到圣驾移步之后才带着一众杂役去寻尸体,孙家人住在城郊,仅有几亩田地也都荒杂得不成样子,杂役们几乎将整片地方都翻了过来,才终于在地里挖到了一具女尸。
“活着的时候好歹还是他家的儿媳,死了不葬入祖坟,竟是随便找了个地方埋了,无棺无椁,如何能够往生极乐?有人说,是他们太过苛待,逝者幽冥也不得安宁,才指引着差役们找到了她的尸身。”
差役们寻踪的行动声势浩大,城里早有人听说风声前去看热闹,到了寻到尸体的那一日,更是几乎半个县里的人都到齐了。
“尸体埋下才不过多少时间,竟然已经朽烂得不成样子,更为触目惊心的,却是尸身咽喉处的黑紫,几乎透过骨髓,分明是砒霜中毒的迹象。”余娘子搓了搓手臂,仍有余悸道,“县令当即派人前去城中各家医药铺子详查,果然找出月前孙家婆子曾经购买过砒霜杀鼠的记录。”
如此案情勘定,孙家大儿媳既不是因林寓娘诊治不利而死,也不是因小产后虚弱而死,而是被孙家婆子给活活毒死的。
“孙家母子罪犯故杀,主犯孙婆子犯死,她的两个儿子因为从旁帮凶,也都判了流刑。也算是自食恶果了。”
“不错,”林寓娘点点头,却有些怅然,“他们的确是自食恶果了。”
若孙家儿媳的确是被砒霜毒死,那么孙家婆子当真是罪大恶极,罚当其罪了。
可若当真如此,有这样大的纰漏,孙家婆子又怎敢堂而皇之地将这一条人命栽在她身上?
孙家儿媳若是因产后虚弱而死,曾经医治过她的林寓娘势必会登名上案卷,即便最后查清她的医治并没有任何问题。但若孙家儿媳是被婆母毒死,案卷上除了买药行凶的种种经过,其余一个字,一个不相干的人,都不必记录。
活人若是吃下砒霜而死,毒素不应只在咽喉,而应该是在肚腹五脏之中,只在咽喉,只因是死后从尸身口部处灌下。又是翻泥地,又是翻尸身,这样大费周章,坐实这样一桩杀人大案,只不过是为了将林寓娘干干净净择出来而已。
孙家母子想要诬告她杀人,如此谋财害命,诬告反坐,罚当其罪,死不足惜,从结果上来说,这的确算得上是公平。
可是孙家儿媳的一条命,虽然葬送在孙家人手上,却并非是他们母子亲自动手……
若她的死当真与孙家母子有关,县衙的人也不必费心思给尸身灌下砒霜了。
恶人自食其果,她原就无辜,在此事中也没有受到牵连,甚至没有留下半点痕迹。这都是因为嬴铣安排妥当的缘故,林寓娘原本应该很满意了。
可心中却总忍不住有些失落。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在失落些什么。
乘车回到徐国公府,为着方便马车牵回马厩,仍旧是从前院进,可同前两日不同,门前的拴马柱上既没有系着缰绳,跨过门槛,也没再见急匆匆跑来跑去的公府众人。
“大概是快到暮鼓响,都提前下值了吧。”
林寓娘一边想着,一边揣着得来不易的医籍往里走。
她的医籍已经到手,可楚鹤的医书何时能够刊印呢?长安城里连地砖缝里都恨不得能抠出金子来。
可她想要做的事,为何总是没有门路能走。
“咻——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