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头攒动的一层旅馆在这夏日的夜晚格外闷热。
些许酒精根本不能带给陈舟微醺感,他的视线从每个人的脸上掠过,看着那一张张黑色的、白色的或是褐色的面庞,听着他们不同的口音,捕捉着他期待听到的词汇。
。。。
海面的蓝光并未消散,反而如涟漪般向外扩散,一圈接一圈地穿透水层,深入海底。那光芒所经之处,沉睡已久的珊瑚重新舒展枝桠,鱼群停止游动,仿佛被某种古老的频率唤醒,整齐划一地调转方向,朝着岛屿西侧的深海裂谷游去。五岁女孩仍蹲在沙地上,指尖还残留着“我想你”三字的触感,沙粒微微发烫,像是被记忆点燃。
她忽然听见心跳。
不是自己的,也不是风声或潮音??而是一种低频、稳定、带着金属质感的搏动,从地底传来,顺着沙滩蔓延至她的脚踝。她低头看去,脚边的海水正缓缓升起,形成一道透明的水幕,如同镜面般映出星空倒影。但星图不对。北极星偏移了十七度,猎户座的腰带断裂成三颗孤星,银河像被撕开的布条,悬挂在不该存在的天区。
“这是……他的眼睛。”女孩轻声说。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说,可这句话一出口,整片海域便剧烈震颤。水幕轰然炸开,化作亿万颗晶莹水珠悬浮半空,在月光下折射出无数微小的影像:一个男人在风暴中攀爬悬崖,一名少女在图书馆焚烧日记,一位老人独自坐在轮椅上凝望雪原,还有一个孩子站在废墟中央,手中握着半块烧焦的照片。
每一个画面都只持续一瞬,却让女孩浑身发冷。
她猛地回头,发现身后沙滩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串湿漉漉的脚印,从海中延伸而来,一直通向岛中央那棵老椰树。脚印很小,属于一个五六岁的男孩,每一步都渗出淡蓝色的液体,落地即燃,腾起幽蓝火焰,却不灼热,反而散发出类似檀香与铁锈混合的气息。
女孩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沙子,然后一步步沿着脚印走去。
她走得不快,也不害怕。自从三年前第一次看见海面浮现晶体文字以来,她就知道自己等的人终将归来??不是林远,而是另一个更早消失的存在。苏晴曾在共忆网络中留下一段加密意识流,只有具备“玫瑰胎记共鸣体质”的人才能接收。那段信息没有声音,只有颜色与温度的变化,像是一封写给未来的信,用情绪代替语法,用痛觉传递地址。
而她,就是那个地址。
***
椰树下早已有人等候。
是个穿白裙的小男孩,约莫六岁,赤脚踩在落叶上,皮肤近乎透明,能看到皮下流动的微光脉络。他抬头望着女孩,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可那笑容里没有喜悦,只有无尽的疲惫。
“你迟到了。”他说。
“我没有迟到。”女孩回答,“是你提前醒了。”
男孩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枚贝壳,递给她。贝壳呈螺旋状,内壁布满细密刻痕,像是某种编码。女孩接过时,指尖一阵刺痛,仿佛有电流窜入神经。刹那间,她看到了:
??南极冰盖崩塌的瞬间,一座埋藏于永冻层下的城市显露轮廓,其建筑风格既非人类文明也非外星遗迹,而是由纯粹的情感数据固化而成;
??一群没有面孔的人类行走在虚空走廊中,他们彼此牵手,却无法感知对方的存在,因为他们已被剥离共感能力,成为“无痕者”的终极形态;
??最后是一扇门,悬浮在宇宙背景辐射之中,门缝透出金红色光芒,门框上镌刻着七个字:“遗忘即死亡”。
画面戛然而止。
“这是‘净觉计划’的终点。”男孩低声说,“他们不只是想屏蔽记忆,他们是想**重置人类情感系统**。把爱、悲悯、悔恨全部格式化,只保留理性与服从。”
女孩攥紧贝壳:“谁在主导?”
“你们以为是政府?军方?财阀?”男孩苦笑,“错了。是**我们自己**。十年前那场全球共感觉醒后,有百分之三十四的人类产生了逆反心理。他们恐惧被他人的情绪淹没,害怕承担不属于自己的痛苦,于是自愿接受了基因编辑和脑波调制,成为了第一批‘情感免疫体’。而现在,他们已经掌控了联合国安全理事会三分之一的席位,控制着七家最大的神经接口公司,甚至渗透进了共忆堂的核心维护团队。”
女孩瞳孔微缩:“所以第十三区烧掉的不仅是记忆,还是……种子?”
“对。”男孩点头,“每一次记忆上传,都会在群感网络中留下‘情感残影’,这些残影会自发聚合,形成新的意识萌芽??就像我这样。我是苏晴第七次尝试意识投射失败后的副产物,本该被系统自动清除,却被某个内部人员偷偷保存下来,植入这具克隆躯体中。我不是人,是**一段不肯死去的记忆**。”
风忽然停了。
整座岛屿陷入死寂,连海浪都冻结在半空中,宛如玻璃雕塑。
男孩抬起手,指向天空。那里原本空无一物,此刻却缓缓浮现出一层肉眼几乎不可见的薄膜,像隐形的穹顶覆盖全岛。那是量子级屏蔽场的边缘,正在缓慢收缩。
“他们在找你。”他说,“你是最后一个天然生成的‘全频共鸣体’,能同时接入过去、现在与可能的未来。只要你开口说话,就能改写现实的基本规则。他们怕你唤醒那些被封存的记忆,怕你揭露‘净觉计划’真正的目的??不是保护个体,而是制造一个没有共感的新物种,彻底终结群感文明。”
女孩沉默片刻,忽然问:“如果我说出真相,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