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情的发展速度,远超所有人的预料。短短十日,骄阳如火,大地龟裂。镇北关附近几条原本潺潺流淌的小河,已经彻底断流,只剩下干涸的河床和一些翻着白肚的死鱼。曾经热火朝天的田野上,如今弥漫着一股绝望的气息。屯田兵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亲手种下的禾苗,一天天枯黄下去,心如刀绞。这些庄稼,是他们的希望,是他们未来好日子的保证。可现在,这希望正在烈日下,一点点化为灰烬。“将军,不能再等了!”赵勇满头大汗地冲进帅府,他刚从最远的屯田点巡视回来,嘴唇都干裂得起了皮。“再这么晒下去,别说收成了,连根草都剩不下,弟兄们都急疯了,有些人在田里跪着求雨,嗓子都哭哑了。”李显扬的脸色同样凝重:“我已经组织人手,从仅剩的几条大河里取水,可那也是杯水车薪。”“光靠人力挑水,一天下来也浇不了一亩地,五十万亩良田,根本就是个无底洞。”帅府大厅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钱得发也不再炫耀他的账本,忧心忡忡地站在一旁。他知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若是镇北关的根基垮了,他这个北境通商会的会长,也就当到头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李琼身上。这个男人,在面对朝廷大军时面不改色,在与草原枭雄谈判时挥洒自如,可这一次他的敌人是天。李琼没有说话,他只是摊开一张巨大的白纸,拿起炭笔,在上面迅速地勾画着。他的动作很快,线条精准,一个个奇怪的零件图形,在他的笔下飞速成型。“将军,这都火烧眉毛了,您还有心思画画?”赵勇急得直跺脚。李琼头也不抬,笔尖依旧在纸上飞舞,嘴里却吐出几个字:“去,把火器坊最好的木匠和铁匠都叫来。”半个时辰后,火器坊的几个总管工匠被带到了帅府。他们看着桌上那张画满了齿轮、木板、转轴的图纸,一个个面面相觑,满头雾水。“这……将军,这是何物?”一个老木匠壮着胆子问道:“看着像个大纺车,又像个磨盘,可这零件也太古怪了。”“这东西,叫龙骨水车。”李琼放下笔,指着图纸上一个关键的结构。“看到这个了么?用木板做成一节节的匣子,用链条连起来,像不像龙的骨头?”“它不是用来纺纱,也不是用来磨面。它是用来喝水的。”李琼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而且,它能把河里的水,喝上来再吐到我们的田里去。”“把水喝上来?”工匠们更加迷惑了。水往低处流,这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道理,怎么可能让水自己往高处跑?“将军,您莫不是在说笑吧?这木头疙瘩,又没有长嘴,怎么喝水?”“它的嘴,就是这些木匣子。”李琼耐心地解释着。“当这个轮子转动的时候,会带动这条龙骨,下面的木匣子会把水舀起来,一直带到高处,再从这个出口倒出去。”李琼的解释,在这些经验丰富的工匠听来,如同天方夜谭。但他们不敢质疑,因为眼前这个年轻人,已经创造了太多不可能。从曲辕犁到开山雷,哪一样不是他们之前闻所未闻的东西?“我不管你们听没听懂。”李琼的语气变得不容置疑。“三天,我只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之内必须把第一架样品给我造出来。需要什么材料,直接去库房领,需要多少人手,整个火器坊都归你们调动!”“是!”工匠们领命而去,神情既困惑又激动。接下来的三天,整个火器坊灯火通明。无数的木料被运了进去,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刺耳的锯木声,昼夜不息。赵勇和李显扬也搬到了火器坊,亲自监工。他们看着工匠们按照图纸,将一块块木头,打造成各种奇形怪状的零件,再一点点拼装起来,心中同样充满了怀疑和期待。第三天傍晚,在所有人紧张的注视下,第一架龙骨水车终于被组装完成。它就像一头巨大的木制骨龙,静静地匍匐在地上,一端连接着一个巨大的脚踏轮,另一端则是一长串方方正正的木匣。“走,去河边!”李琼一声令下。数十名士兵合力,将这架庞然大物抬到了水位已经下降到谷底的河边。按照李琼的指挥,水车的下半部分被浸入水中,出水口则对准了岸边早已挖好的一条水渠。消息传开,成千上万的屯田兵自发地从田间地头涌来,将河岸围得水泄不通。他们看着那个奇怪的大家伙,议论纷纷,脸上写满了迷茫和期盼。“将军,这玩意儿真能行?”赵勇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李琼没有回答,只是对着早已准备好的两名士兵点了点头。那两名士兵走上水车,将脚踩在踏板上,开始用力地踩动起来。,!“嘎吱,嘎吱。”巨大的木轮开始缓缓转动,带动着那条长长的龙骨链条,发出沉闷的声响。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着水车的出水口。一息,两息,三息……出水口毫无动静。人群中开始出现骚动,失望的情绪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我就说嘛,木头怎么可能让水往上跑。”“唉,白忙活了,还是准备逃荒吧。”就在这时,出水口处,突然流出了一股细细的水流。紧接着,水流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哗啦啦”清澈的河水,如同被一条无形的神龙从河里吸了上来,形成一道白色的水练,从高高的出水口喷涌而出,源源不断地注入了干涸的水渠!水渠里,干裂的泥土贪婪地吮吸着甘泉,发出滋滋的声响。水流顺着水渠,一路向前,流向了不远处那片枯黄的禾苗。整个河岸,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出水了,真的出水了!”“天呐,神迹,这是神迹啊!”“将军万岁,镇北军万岁!”无数士兵扔掉了手里的帽子,激动地拥抱在一起,许多人更是喜极而泣,跪在地上,对着那架正在不断吐水的龙骨水车,重重地磕头。赵勇激动得满脸通红,他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门上,大笑道:“他娘的,老子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好玩的事,这哪是水车,这分明是条活龙啊!”李琼站在人群之后,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他知道,这场与老天爷的仗他赢了。然而,他心中的波澜,却远未平息。他看向远方,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个坐在京城龙椅上,此刻或许正等着他北境饿殍遍野消息的皇帝。这场胜利,不仅仅是战胜了天灾,更是在向天下宣告一种新的可能。当皇权还在依靠祈天祭祀来应对灾难时,他李琼已经开始用齿轮和杠杆,将命运攥在自己手里。这是一种比军事胜利,更具颠覆性的力量。……京城,户部衙门。一名须发半白,身穿绯色官袍的侍郎,正焦躁地在公房内来回踱步。他叫孙敬是户部左侍郎,也是当初张阁老一派的核心人物之一。“大人,您找我?”一名心腹主事悄悄走了进来。孙敬停下脚步,挥手让下人退去,这才压低声音问道:“北边可有消息传来?”“回大人,消息刚到。”主事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据说北境大旱,赤地千里,李琼的屯田之策,怕是要血本无归了。”孙敬闻言,脸上却没有丝毫喜色,反而长叹了一口气。“血本无归?你信吗?”孙敬苦笑道。“你忘了上次的经济封锁了?我们都以为能把他困死,结果呢?”“他转手就弄出个北境通商会,借着陛下的圣旨,把整个北方的贸易都垄断了。”“如今我们户部,每个月都要眼睁睁地看着数百万两的税银,从眼皮子底下溜走,变成他李琼的军饷!”主事默然不语。“陛下如今是越来越糊涂了。”孙敬的声音更低了。“他只想着怎么弄死李琼,却不想想李琼要是真的被逼反了,这大周的江山谁来守?靠京畿那帮提笼遛鸟的八旗子弟吗?”“大人慎言!”主事吓得脸色发白。“慎言?再慎言下去,我们都得跟着这艘破船一起沉了!”孙敬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张阁老致仕前,曾与我密谈。他说李琼是狼,但也是一头能看家护院的狼。只要喂饱了,他比谁都好用。若是把他逼急了,他会先把主人给撕了。”孙敬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仿佛看到了大周摇摇欲坠的未来。“备一份厚礼,派个最可靠的人,走钱得发那条线,去一趟镇北关。”“大人,您这是要……”主事大惊失色。“我要去见见那头狼。”孙敬的眼神变得异常坚定:“告诉他,当年之事,或有误会。如今,朝中也并非所有人都想与他为敌。”“与其等着被陛下清算,不如给自己找一条新的出路。”:()北军悍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