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仪一席话虽未能完全驱散谢颖文的忧虑,却也让她心绪稍安。谢颖文微微颔首:“妹妹说的是,倒是我多虑了。”
两人便不再提此事,转而凑在一处,逗弄着那刚出生的朱济熺,说着些关于孩子衣食住行的趣话。屋内的气氛,也随着婴儿一声轻软的呢喃,才又重新轻快起来。
另一侧花厅内,朱棡方才送罢贺喜的朝臣,正与朱棣对坐品茗。
他往日里礼法规矩,此刻终是忍不住开口:“四弟,你如今是越发不知礼数了。你与徐家妹妹的婚事虽已定下,终究尚未大婚。如今这般出双入对、毫不避讳,若传扬出去,终归对她的名声不好。”
朱棣浑不在意这些,他自己也没多好的名声,漫不经心地应道:“当年三哥迎娶三嫂之前,不也曾多次相见?怎么到了弟弟这里,便成了不知礼数?”
朱棡声调沉了几分:“我与你三嫂相见,皆是在父皇母后跟前,有长辈在场。你倒好,竟直接带着人,往荒郊野外的庄子里跑,成何体统?”
朱棣依旧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徐仪与我自幼相识,日后也要常伴左右,何须拘这些虚礼,搞那么多讲究?”
朱棡被他气得一时无言。自家这个四弟自幼便是这般性子,桀骜不驯,认准的事纵是九牛也拉不回头,劝他一箩筐的话,也不见得有用。
他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收了劝诫之意,神色却严肃不减:“罢了,此事暂且不提。只是下半年你须得行事小心,尤其出入之间,多带些侍卫,别再一个人到处乱逛。”
朱棣脸上的散漫之色稍敛,沉凝片刻,才问道:“父皇,是准备动手了?”
朱棡眼底掠过一丝深沉,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大哥的意思,也是要寻个由头整肃朝纲。然眼下还动不到胡相,不知父皇具体是何打算,只说要徐徐图之。”他压低声线,“胡惟庸在朝中经营多年,党羽遍布中枢六部,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无万全之策,一旦动手,多少也会引起朝局动荡。”
朱棣静静听着,不多评论,却适时开口:“三哥可听说王保保死了。”
朱棡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只听朱棣继续说道“王保保一死,北元最后的将星陨落。徐叔叔在北平,文忠表兄在陕西,随时可以率领大军回京勤王。”
朱棡登时明了他言下之意:“唯有至此,父皇才能放手施为。”
此中关窍,皆在于此,这才是关键,外部的威胁解除,朱元璋才能腾出手来,开始整顿内部,清除那些他早就想拔掉的钉子。
“就是怕有人听到了风声,狗急跳墙。”朱棡的声音低了几分,“人啊,真到了生死关头,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正色对朱棣道:“你最爱到处乱逛,行踪不定,最容易给人可乘之机。我提醒你,是让你小心,别成了别人鱼死网破的靶子。”
朱棣容色肃然,方才的轻慢之态尽收。他默然不语,教人看不透他心中所想。朱棡常觉自己看不透这个四弟,他自幼在兄长面前便寡言少语,大哥朱标的光芒太盛,将所有人都衬得低调,他似乎也安于这份黯淡。父皇考校功课,他从不争先,但也绝不落后,永远处在一个不远不近,最不容易引人注目的位置。
他好像对什么都兴趣有限,似乎唯有谈及兵事与徐仪时,眼中才见几分热切。
想到徐仪,朱棡的双眸倏地变得深邃。
此女自幼聪慧过人,但朱棡只觉这女孩多智近妖,心思不同常人。
更何况,她的姨母对父皇心怀不轨,其心可诛;她的外祖父当年更是背主求荣,是她身上洗不掉的污点。
朱棡还听闻徐仪的母亲,自姐姐谢玉英死后,便一病不起。若徐仪受一个心存怨怼的母亲教导,以其自身的心智和手段,再加上四弟对她毫无防备,最后只会对四弟不利,后果不堪设想。
他素来看不惯徐仪那般不同于寻常女子的做派,也怀疑过徐仪对朱棣的热切,究竟是真心实意,还是另有所图。
无论如何他先心存一份警惕,防患于未然,总好过将来追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