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明冉狠狠地盯着贺琨,不停地喘着粗气,似乎在努力地保持清醒,浓烈的审视随即化做了更深、更尖锐的讥诮。
“你想杀我?”
男人额角青筋暴起,眉眼间充斥着阴郁的气息,声音压得极低,“你的同伙是谁?纪清嵩、纪姝还是你那虚伪的哥哥?”
无力坐在椅子里纪明冉的眼里没半分狼狈,黑眸沉沉地锁着贺琨,尽管已经无法动弹,气势却依旧压人,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精准地扎进贺琨的心里不停地翻搅,还以为不会再为这个人伤心了。
纪明冉已经疯魔了,贺琨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苍白的脸上泛起一种病态的嫣红,本想好好告别,得到的却是质问。
他半晌不知如何反应,过了会方才眨了眨眼睛,声音重新变得平板而绝望:“那你呢?从头至尾有半分真心吗?”
贺琨以生命为代价,将虚无的相见寄托于死亡,也要逆行到纪明冉身边长眠,换来的就是这些,这些永无止尽的算计和猜忌。
温热的眼泪顺着苍白的脸颊坠落,好像他每一次落泪都是为了眼前之人。
“你不是猜到了吗?何必做出这般姿态,”纪明冉看着贺琨,像是在看一位故作情深的滑稽的表演者,否则为何要在婚礼前夕下药,然后又坦白重生,他再次不假思索地残忍开口,“没有,莫非你还指望我再次爱上你这样的人吗?”
青年那双眼睛里盛满破碎的月光,盈盈一捧,亮得惊心动魄,纪明冉下意识地想抬手去接,才恍然发觉贺琨如今已经消瘦得不成样子,周身萦绕着腐朽的死气。
他继续开口讥讽,“你重活一次,费尽心机地接近我,演得那么深情不就是为了弥补你那点可怜的愧疚,好让你自己在新的人生里心安理得吗?”
纪明冉的作践与羞辱还在继续,贺琨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溃败,眼神空洞得可怕,“够了——”
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累,几乎快喘不过气来,剧烈的咳嗽扯着胸腔的痛,似乎要将血肉模糊的心脏都呕出来才够,像是真的要死了。
贺琨浑浑噩噩地退了几步,像是在远离什么可怖至极的阴魂厉鬼,最后只得凭借着身侧的门框撑住身体。
纪明冉望着贺琨,猩红的双眸似乎要将那散在风雪中的身影硬生生拖拽回来,拖回这由恨意与执念浇筑的空间。
此时此刻,他存心挑着最辛辣的语言,要的就是看见贺琨崩溃,再套出青年此举的目的,就算那个目的是杀死自己——贺琨也不能离开纪明冉。
“看着我重新爱上你,看着我对婚礼满怀期待,是不是很有成就感?可惜忘了给你说了,阿琨,这次婚礼也不单纯是婚礼,只是想利用你做拿捏贺氏的把柄,这都是你欠我的,知道吗?”
贺琨咽下喉头那股铁锈般的腥甜,本是垂着头弯腰咳嗽不止,却低沉沉地笑起来,笑得越来越夸张,甚至有些悚人。
每一次呼吸都扯着看不见的伤口,吸进去的是寒夜的冰凉,呼出来的却是是滚烫的、带着血腥味的绝望。
“欠你?我欠你什么?呵。”
贺琨似乎已经将泪水流尽了,干涸的双眸里只剩下怒意,他走到纪明冉面前,拽住男人的领口,只想狠狠地往这张可恶的面容上淬一口。
“我欠你的,早就还清了!”
突然拉进的距离让纪明冉满眼都是贺琨,他这下却反常地缓缓抬起手,指尖颤抖着描摹,眼神偏执得像要在空气里刻下青年的轮廓。
贺琨皱着眉躲开,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转而笑得充满恶趣味,他太知道纪明冉想要什么了,于是凑近道:“你以为我会恨你吗?不,我很快就会完全忘记你。”
贺琨再次退开,如果眼神可以吃人的话,青年已经被他吞进了骨血中才是,纪明冉带着种近乎贪婪的占有欲,睫毛垂落时投下的阴影,遮不住眼底翻涌的阴鸷,像藏着两簇烧不尽的幽火。
药物还在强行压制,呼吸都变得沉重而缓慢,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却带着即将爆发前令人窒息的压抑。
可是贺琨已经踏出了房门。
纪明冉强撑着连带着椅子倒在地面,打碎的花瓶溅落得满地碎瓷片,他随即严实地压上去,衬衫很快遍布血迹,眼中没有对疼痛的畏惧,只是利用这些痛意保持清醒。
阴狠的瞳仁锁定着那道即将离去背影,声音像是从齿缝里碾出来的,“贺琨,你敢?”
纠缠了两世的爱意消弭,贺琨再也没有感觉,他一步步走入风雪中,脚步踉跄却不停。
纪明冉继续道:“回来杀了我,贺琨你不想报复回来吗?”
只有深爱过的人才明白什么对方最在意什么,贺琨哪有什么目的,他回头深深地看着满身伤痕的人,眸光颤动着却格外明亮。
忽地,贺琨释怀而笑,笑得如同他二人初见时那般灿烂张扬。
纪明冉看见那抹笑容,心有预兆似地慌乱无措,他抬起眉头后压低了眉尾,可怜巴巴的表情浮现在那张精致的脸上,让人心疼得都要碎了,“阿琨,你又不要我了吗?”
贺琨眼皮抖了抖,终是收回视线离去,“是,没有阴谋报复,只是我不要你了。”
不是报复,也并非惩罚,贺琨离开纪明冉只是因为想离开。
他为这个人死过,也为这个人活过,现在将所有都还给纪明冉。
爱已然不存在,恨也没留下,纪明冉已成为过往,而贺琨要去做真正的贺琨了。
纪明冉闻言,瞳孔骤然扩散,眼睁睁地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风雪尽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再也映不出任何倒影,直到药力袭来使他彻底闭上双眼。
那便是贺琨最后看向纪明冉的目光,成为了纪明冉日后经年不散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