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金西坠,月上中天。
临近年下,坊市上越发喜庆起来,酒肆茶棚皆挂起了罩纱风灯,流溢出一坊灼灼的灯火。
“笃、”柏姜正站在一处泥人摊子前给小六挑玩意儿,忽然听见有硬物敲击声,她只当是小孩子淘气,专心对比一个洛神和一个西王母。
“笃、”那石子不偏不倚,直直将洛神的一条水袖击碎。
柏姜拧着眉回首望去,只见褚绍一条腿支着仰躺在酒坊二楼的一处窗扇前看着她,手里颇具威胁性地从一旁盆栽里捡起一块鹅卵石晃晃,大有她不过来就要把人家摊子砸光的意思。
“麻烦,这两个我都要了。”摊主顿时喜笑颜开,把泥人包好了递给柏姜。
柏姜怀里揣着泥人再回头看去,褚绍已经不见了,窗边只有一枝老梅,在月下轻轻晃着枝杈。
柏姜抱着两个泥人站在路边,有两个孩子提着灯嬉笑着打她身边跑过,街上依旧是游人如织,人声鼎沸,仿佛刚刚那个投石子的褚绍从来没有出现过。
“娘娘好情致,上元节不在宫里呆着,跑来与民同乐?”
等了半响,褚绍悠悠从巷子口拐出来,背着手含笑站在柏姜身前。
柏姜刚要质问那碎了的泥人,忽然眼前晃见一个黑影,只见褚绍从怀里掏出个什么物什直奔着她面孔而来。
她本能要躲,却被面前人不容置疑地扣住后脑,眼前一黑复又明亮,原来是褚绍在她脸上扣了一个面具。
褚绍俯身去系柏姜脑后的细绳,近乎环抱的姿势,几乎要把柏姜一整个罩住,暖而热的气流细细地冲刷过她耳朵上的绒毛,激起一阵不为人知的战栗。
“嘘,李璋在附近呢,娘娘不想教他看见我们吧?”
系好了,褚绍扶在柏姜颊侧,大拇指轻轻扶正了面具,这才放下手。
柏姜立刻后退一步:“给我带的什么?”
褚绍慢悠悠给自己戴上小巧的黑色皮质面具:“好看,娘娘带就是了。”
“侯爷来做什么?”
“不是说了么,弄坏了我的东西,要赔的。”
柏姜想起老宅那一地散碎琳琅,脸上蓦地有些发烫,幸而带着面具,加之坊中灯火暖红,他应该看不清什么,柏姜抱着那洛神转身,苦心维持着声线的冷淡道:“着坊里都是小孩子家爱玩的东西,侯爷不嫌弃就行。”
褚绍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手指灵巧地系好绳结,低声笑道:“小狐狸。”
随即大步跟上。
泥人、兔灯、截饼、带钩……褚绍跟个富贵人家里颐指气使惯了的小姐似的,拉着柏姜把坊市上的小摊子挨个逛过,略有入眼的便直接拿走,留柏姜在身后任劳任怨地付钱,惹得一个个摊主啧啧摇头,对这软饭吃得如此理直气壮的男人叹为观止。
柏姜付了钱,被那卖灯笼的大娘悄悄拉住手:“闺女,听大娘一句劝,这种男人不能要。”
“哈哈,多谢多谢……”
柏姜给大娘多付了点银子,落荒而逃,只留大娘在身后抱着银子痛心疾首,直呼好姑娘被糟蹋了。
“唔——”
柏姜猝不及防,嘴里被塞了一把东西,初尝时十分甜蜜,咬碎了又在口腔中爆发出一股馥郁的浓香。
褚绍自己也塞了一颗,狭长冷冽的眼睛眯起来,红唇白牙齿,笑意十分鲜明:“杏仁糖,好吃吗?”
即使是在五年前,柏姜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她点点头,口中的甜蜜的糖衣逐渐融化,渐渐能品出果仁苦涩的余味。
褚绍今日模样太过开怀,柏姜直觉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发生了。
柏姜随着褚绍走进巷底亮着灯的一间无人的酒肆,她缓步走进去,身后的门扇霎时间齐齐合拢。
柏姜打量着四周,丹槛绮疏,檐宇清净,庭下松槐夹植,有假山方池,并不像寻常酒肆后院:“这是哪儿?”
“我的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