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府的案册很快便呈到了陛下面前。
供词中写得明明白白,佑炆殿打扫烛盏的宫婢早年受赵贵嫔暗中指使,在五皇子高热的药里下引,害得五皇子失智,后又将七皇子的起居动向一一传给瑶池殿,火起当夜,她趁七皇子熟睡,打翻烛台引燃帐幔,意图谋害嫡皇子。
虽然未曾直言纵火是受谁指使,可字里行间的指向却再清晰不过。
四皇子心思缜密,在婢女的供词上点到为止,也不提佑炆殿外的太平鼎是谁砸烂的,给景和帝和朝臣都留出了无限遐想。
群臣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上书时,五皇子的生母吕美人最先哭到了陛下跟前,她一身素衣,带着半疯半傻的五皇子,在御阶前跪诉了一日。
“陛下,妾的孩儿当年何等聪慧,却被赵氏所害,成了如今这副凄苦不堪的模样,赵氏势大,妾不敢言,可如今真相大白,还请陛下为妾和五皇子做主!”
当年赵贵嫔宠冠六宫,吕美人即便疑心儿子被害,也只能把苦水咽进肚子里,如今借由七皇子殿中失火一事,赵氏的罪行得以浮出水面,她才终于敢站了出来。
吕美人这一哭,像是捅破了一层窗户纸,没过半日,就有几位曾被赵氏打压过的朝臣,纷纷上书细数赵氏一族的罪证。
风一旦起了,受惊的鸟儿也会接二连三地飞起来,原本沉寂的朝堂,也因这场大火被点燃。
张岁安借着当下的风声,又见了曹太仆一面,这次他的态度,相比上次缓和了不少。
毕竟曹家也不想女儿一辈子就这样活在暗处,郑岐若能借此正身立业,这场婚事也好名正言顺。
曹太仆犹豫再三,将张岁安送走的隔日,还是偷偷往张府捎了信。
张岁安得了信,当即快马加鞭地一路赶去了曹氏的祖籍西平郡,借着曹太仆的亲笔信拜访了当地的曹氏族老,后在东南面的山中寻到了那处别庄。
这座曹氏最偏的一处庄园后,有几户零零散散的旧舍,张岁安临到此处,远远地便听见了院子里有叮叮当当的捶打声。
待他走近,正瞧见曹家表妹曹悠蹲在院里,捞着袖子在修一架老旧的木纺车。
她头戴着布巾,手操一把铁锤,冲着纺车的关节铆了几下,掰了掰,试了试手劲,屋中一面容清俊的青年人走了出来,惊得放下了手里的箩筐,赶紧去接曹悠手里的铁锤。
“这种粗活我来就好了,伤着你了可怎么得了!”
“岐哥你别小瞧人,看看我改好的,是不是方便多了?”曹悠说着用脚蹬了一把纺车下头的木踏,踏板牵动着麻绳,纺锤嗡嗡地转了起来,“之前的纺线要用手转,加个木踏后一只手就能喂棉,这样能快不少呢,就是这个踏板踩上去还有些费劲,你帮我想想如何能轻巧些。”
两人凑在一处埋头研究,甚至没人注意到张岁安站在院外,直到他清了两声嗓子,两个甜情蜜意的小鸳鸯才抬起头来。
“表哥?”曹悠一愣,手里的锤子顺势一滑,险些砸中郑岐的脚。
郑岐踮着险象环生的脚,把铁锤子捡起来,也望着张岁安,愣愣的不知如何是好。
曹悠眼珠一转,心想张岁安不会是替江崇来找自己麻烦的吧,干脆又抢过郑岐手里的锤子,直指着张岁安喊道:“表哥,你让那个江崇死了这条心吧,我是不会嫁给他的。”
这曹表妹从小就是个炮仗脾气,直来直去,不爱女红,就爱捣弄些木工铁具,剑走偏锋,这么多年也没变过。
张岁安站在院外一笑:“多年不见,表妹就是这样待为兄的?”接着他瞅了眼边儿上的郑岐,“我一路过来连水都没喝上一口,郑公子不准备请我这个表舅哥进去喝杯茶吗?”
郑岐眼神下意识地飘向曹悠,似是在等着她点头,曹悠放下袖子,顿了顿,瞥向张岁安道:“你大老远找过来,所为何事?”
“我不找你,”张岁安看向郑岐,“我找他。”
曹悠立刻把锤往身前一横:“找他又为何事?”
“你们为何躲到这里来,我就是为了何事而来。”张岁安两手握在身前,沉声静气,稳如老儒模样,轻飘飘地揶揄道,“这日头这么晒,客从远方来,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
曹悠翻了个白眼,悄悄凑到郑岐耳边蛐蛐起来:“你看,跟我说的一模一样吧,张家的人,都是这副老夫子模样。”
郑岐连连点头,悄声补上一句:“既然张公子都来了,要不还是请他进来吧?”
曹悠挥了挥锤子,批准了郑岐的请求,示意他去拉开院子的篱笆。
郑岐将张岁安请到内屋,手脚麻利地倒了两碗凉茶:“敝舍简陋,没什么好招待的,还请张公子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