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他这副样子,游弋也不能生气。你越是生气,反而助长他的气焰。他看也不看符山,只去扯腰间的剑穗。那剑穗倒像是属尾巴的,游弋指尖刚一碰上它,剑穗立刻就缓缓撤下。
游弋一怔,抬眼看见符山手指在剑柄处轻轻点着,剑穗在他们之间来回摇晃,碰一下符山雪白的门服,又沾一下游弋粗麻的裤脚。好像不久之前也有这样一个时刻,两人无声对峙着,少年拉着他,让他别走,又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游弋全然没了脾气,看着眼前的少年,问道:“你到底……”
他话还没说出口,却听树下的冯太公,压低声音喊道:“夫人,挖、挖到了!”
游弋和符山的注意力被夫妻两个吸引了去,将纷扰的事抛在一边。他们本就站得不高,两三层桃花枝干的距离,符山用长剑将下面的桃花轻轻拨开,透出一道细小的洞隙。
游弋虽然心中别扭,也蹲在树枝上往下看去。
这桃树果然庞大,粗壮的根茎涌出地面,撑出一道道泥土波纹,虬结纠缠在一起,险些要拔地而起。
而冯氏夫妻两个,已经将一处蟠结成团的树根剥出地面,定睛一看,那树根之中竟然藏了个漆红的木盒,约有成年男子小臂一般长。
游弋喃喃道:“黑灯瞎火的,我还以为是这夫妻两个联手杀子将尸体埋在这了,看来不过是在此地藏了什么财宝之类。”
符山问他,“你为何会怀疑他们两个?”
游弋打量着树下的冯夫人和冯太公,道:“也说不上是怀疑,你难道不觉得这夫妻两个表现太过奇怪了吗?冯太公哭晕了好几次,冯夫人跟个没事人一样,话说一般这种时候都是母亲更加伤心吧,这夫妇两个跟掉了个个似得!”
符山闲闲开口道:“世上之大,无奇不有。也有人宁愿自损一千,也要伤敌八百。”
他说这话的时候却是看着游弋,游弋当然听出来他话里有话,不去看他,只专心看树下的冯氏夫妻。
一直没有出手的冯夫人自袖中取出一柄短刀,那刀平平无奇,灰扑扑的皮质剑鞘,没有丝毫装饰,也可见用了好多年。女子一般很少有接触到这些刀具的机会,就算有也是镶满了宝石,没有开刃的美丽玩具,哪及得上此刀十分之一的锋利!
典雅如一尊佛像的冯夫人快准狠一刀割在了那缠绕漆红木盒的树干上。她虽然出手果断,到底力气不足,磨了许久树根也只是掉了层皮。
原本因为挖地已经累瘫的冯太公,接过冯夫人手中短刀,夫妻两个就这样接替着一点一点割树根。
他们夫妻本就是老来得子,年龄都不小了,照这样割下去,恐怕是两天也割不完的。游弋看得心焦,胳膊肘捅了捅一旁的符山,指了指他手中佩剑,又指了指树下满头大汗的冯氏夫妻。
符山将剑微微一歪,拇指抵住剑柄,那剑只推出一寸就迅速合剑,快到没有半分声响,可一道剑意却自冯氏夫妇两个头顶穿过,精准落在他们奋力割磨的树根上。
此时,冯太公又接了冯夫人的班,他颤颤巍巍的老手无力握着刀柄落下的一瞬间,那跟最粗的树根被他一刀斩断。
冯太公自己都愣了,什么是真正的宝刀未老,老当益壮!只恨没有第三个人看见!
冯夫人也是微微皱眉,指着另一处树根让他再来一下。
游弋又捅了捅顾子衿。
依旧是快得无影无踪一道剑意,在冯太公落刀的一瞬间同时劈下。
冯太公的核桃眼喜不自胜眯成了一条缝,冯夫人没有管他,只赶忙去掏被缠绕的红漆盒子。虽然有足够的缝隙,却还是盒子更宽一些,冯夫人对欣赏自己双手的冯太公低声叱道:“快过来拿东西!”
冯太公也不敢乐了,夫妻两个一齐使力将那盒子从树根里拉了出来。冯夫人拍了拍漆面上落的泥土,冯太公在旁边一个劲催道:“夫人,快打开看看!”
冯夫人自发间小心取下一根银簪,簪尖扁平,纹刻深邃,竟是一把钥匙!她将那银簪在漆盒旁的铁锁中一插,“咔哒”一声铁锁打开,游弋和顾子衿头挨着头,往下窥去,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冯夫人手中那红漆盒子上。
只见,在昏暗烛光下,漆盒里静静躺着一具泥塑。泥塑是长袍束冠的人形,虽然制法粗糙,但依旧能看出绰约风姿,尤其那眉眼格外深邃传神,即便只是一尊泥塑,可只要看他一眼,依旧能为其折服,使人心生仰慕。
也是这泥塑的脸,却斜斜一道细细裂纹,虽然已经粘合在一起,也依旧能看出曾经破碎的事实。
游弋看着这泥塑,越看越觉得面善,好像在哪见过似得。一时想不起来,可扭头看见符山身上的门服,再看看那泥塑,游弋恍然大悟。
这不就是衡阳老祖吗!
曾经,五大宗门皆以衡阳老祖为尊,只因他是这天上地下最后一位飞升之人。五大宗门皆对其心悦诚服,故而当时虽然门服的颜色不同,但形制却是相同的。
也是自衡阳老祖飞升以后,灵脉凋敝,灵气衰弱,五大宗门之间对于资源的争夺就摆在了明面上,门服逐渐以门派个性为主,渐渐改变。但衡阳宗却不曾改变,因为他们不仅只因为衡阳老祖的能力,更是为衡阳老祖也是一名剑修。他们穿着这门服,更像是在告诉这天下的修行之人,天地间最后一位神仙同是以剑入道。
虽然衡阳老祖被称为衡阳老祖,却并不是衡阳宗的弟子,只因他在外行事从不留下名姓,只让人记住他是一名剑修,世人只称为衡阳老祖。游弋当年听说这个称号的来历,还笑话他们衡阳宗真是反客为主的典型。
他曾经在衡阳宗剑冢与衡阳老祖的塑像有过一面之缘,猛地看到这泥塑一时没有想到,此时明了,偷偷瞥了眼符山。
这冯家供奉衡阳老祖是情有可原,可这摔碎泥塑又是什么意思,就很耐人寻味了。若是无意摔碎,将其好好修复,在外重塑,赔罪即可。可这都埋地下了!
游弋心中唏嘘,符山却没什么表情,见冯氏夫妇捧着盒子走远,符山抓住游弋后领,将人又给提溜了下去。
游弋猝不及防被他拉下树,差点栽倒在地,来不及骂人,抬头看见桃树粗大的树干,立刻好奇凑了上去,嘴里还发出啧啧惊叹,“不是说只是衡阳老祖一根桃木簪吗?居然能长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