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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玷（第1页）

吴双抱着热乎乎的红薯，坐在老和尚对面。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她蜷起身子，小声地、一口一口啃着红薯，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老和尚却似乎一点儿没意识到，他专心致志剥去红薯皮，咬了起来。他个子小，吃起东西来也是小口小口的，斯斯文文，倒不像是什么乡野间的粗和尚。

或许是什么隐于乡野的高雅之士呢，吴双脑中闪过这么一个念头。

吴双想了想，觉得这样平白无故受人恩惠，又不说些什么来感谢的话，实在是不太懂事。

于是她绞尽脑汁，想要开口打破这沉默。

然而，就在她想要开口的瞬间，一声急促的吱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张开嘴，打好的腹稿一瞬间落进了呼啸进来的寒风里。

一个清脆且欢快的男声随着风雨声飘进她耳中。

“爹，我去镇上买了些山药和萝卜，蒸着吃还是煮着吃？”

爹……？吴双瞪大了双眼，方才认为老和尚是高雅之士的猜想也顿时荡然无存了——他原是个花和尚！

“你们这些年轻人都一个德行！不晓得敲门的啦？！”

吴双还没反应过来，耳边便又爆发出一阵咒骂。老和尚捻捻手指站起身，先是慢悠悠地在火堆边缘挑了一根小木棍，接着，他站直身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门口的男子投掷过去。

木棍裹挟着风，破空而去，竟发出尖利的“唰唰”声。

男子对此似乎也是司空见惯，他护好手中的竹篮，向左一个闪身，灵活地避开这一击，又挥臂格开紧随其后的浮尘。

“捡回来！”老和尚怒斥。

“哎，好好好！”他弯腰拾起沾了些尘土的浮尘，吹吹掸掸，弯腰屈膝地小跑进来，双手将浮尘奉上，一副狗腿子模样，“爹消消气儿，我下次绝对先敲门！”

老和尚从他手里夺回浮尘，冷哼一声，一边骂着“不学好”，一边“啪啪啪”抽打了几下他的后背，听着唬人，但从那男子的表情来看，似乎是不太疼的。

男子挨了几下打，非但不恼，似乎还笑得更灿烂了些，他直起腰来，看向吴双的方向。吴双与他对视了一瞬，这才看清楚他的面庞。

那是极清秀的一张脸，尤其是那双眼睛，眼珠极黑亮，眼白又洁白得纯粹，像盛着油烟墨的、上品的白玉砚台，睫毛纤长，随着他的笑声轻轻震颤，看起来稚气未脱。

吴双忙错开目光。她略一思忖，便察觉出不对来——他那声爹叫得实在奇怪，老和尚眉毛都白了，显然是能做这男子阿翁的年纪。

“诶？怎么还有个姑娘？”男子放下竹篮，向席地而坐的吴双作了个揖，笑道，“鄙人姓钟，名无玷，请多指教。”

吴双平日里极少与同龄人交往，遇上这样一个毫不见外的泼猴，更是不知该如何应对，便略微点了点头，道出了自己的名姓：“吴双。”

钟无玷见她冷淡的模样，也不恼，乐呵呵地往边上一坐，用方才那根砸向自己的小木棍拨了拨火堆，仰头对老和尚笑道：“爹，我的呢？”

老和尚见他这嬉皮笑脸的模样，也气不起来了，他踢了下钟无玷的屁股，笑骂道：“还想着吃呢，煮晚饭去！”

“好好好，你有好吃的也不想着儿子，都进自己肚里了！”钟无玷假模假样地揉了揉屁股，走到门外，又探进头来开了句玩笑。老和尚作势又要打他，他便一缩脑袋，屁颠屁颠地跑出去做饭了。

吴双吃完了红薯，身子也暖和了起来。她自觉自己一个外人不便久留，便站起身来，向老和尚告别。

“怎么啦？吃了东西就要走人啦？我给你白吃的啊？”老和尚瞥了一眼无双。

吴双有些无措，听这意思，应当是要她交钱……也不知身上带的铜板够不够。吴双抿了抿唇，伸手摸向自己的小荷包。

一个红薯算三文钱，烤火算十文钱，人情又该值多少钱？吴双内心暗暗盘算着，少了显得小气，多了又像侮辱。

“哦哟哟！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啦？”老和尚眼尖地察觉到吴双的小动作，道，“我缺你那几个破铜板么？”

吴双眨眨眼，更加不知该做什么了。

老和尚见她那副愣木头样，便知晓这丫头半点不通人情世故，他叹口气，声音终于软了几分：“既然进了我这庙，那便听我的话，今晚雨要下大的，你在这边宿一宿不好么？硬要给自己淋感冒，真的是……犟丫头。”

老和尚一边说着，一边斜着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似是怕她有顾虑，他又补充了两句：“你不要怕，我把西厢房收拾出来给你住，你睡觉的时候，给房门一锁，还怕我这老骨头半夜进你房么？”

吴双其实并不怕的。老和尚虽说话夹枪带棒，心肠却是实打实地好的。

于是，一段时间后，钟无玷将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桌。热气模糊了吴双的视线，她终于放下所有顾虑，于这座破庙安歇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