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没应声,只闭了闭眼,睫毛微颤,唇角略发白,像是在咬牙强忍着。
灵萍指尖稍稍用力,揉按之处隐现红痕,将脸贴在他鬓边,嗓音更低了些:“阿枫,现在好受些了吗?肚子……痛得厉害吗?”
她的声音带着风的轻,露的凉,却柔软如水,仿佛能一点点浸润林枫紧闭的心扉。灵萍的手掌始终温热,一下一下揉着,像是要将所有暖意都注入他冰凉的身子中。
渐渐地,林枫腰上的酸痛、小腹中的隐隐刺痛缓和下来,身上那股自骨髓深处渗出的寒意仿佛退了一分,胸口那块压着的闷石也似轻轻挪开了几寸。
他气息渐稳,微侧过脸,双颊仍苍白如纸,却不再像方才那般毫无血色。
额角冷汗慢慢褪去,林枫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身子略松,仿佛才刚刚从一场寒雪噩梦中醒来,可心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意与委屈,不减反增,像横亘在心湖上沉甸甸的薄冰,冷得彻骨。
他一闭眼便浮现起羽林少年嬉笑之语、世家子弟弯弓相讥,灵萍在旌旗下策马离他而去的身影——他们之间的距离,好似远隔千山。
他本想为她射雁,以表心意,可回报的,却只是满身冷汗与腹中胎痛,甚至没能等到她亲眼看到那三只雁,就被迫退回营帐,一身狼狈。
林枫轻轻转头,看着营帐斜顶处随秋风轻动的布幔,只觉满目皆是黯色,连帐外的虫鸣也显得孤寂。
灵萍见他气息稍平,伸手想拉林枫靠过来些,好让他倚在自己肩头,可他却微僵着身子,迟迟不动,竟似回避般略略向后缩了半寸。
她心头猛地一窒,指尖微顿,唇边未启的温言也一时哽住。
“阿枫。”灵萍轻声唤他,语气温柔如三春雪水,低低淌过耳畔。
林枫低垂着眸,睫羽在微弱灯光下投下一道浅浅的影,双眉深蹙,唇角紧抿,整个人裹在宽袍中,仿佛一株寒风中不肯低头的青竹。
他没有言语,虚喘轻咳几下,咳音细弱,单薄的肩膀随着气息微微起伏,那副样子像极了冬日落雪里倔强蜷卧在檐下的病雀。
灵萍神色稍沉,略偏过头,目光如霜,扫向一旁侍立的梅二、梅三。
梅二登时垂首,肃声禀道:“殿下今日处处小心谨慎,乘马亦是极缓,未曾驰骤。身子不适,并非无由,皆因……”
话语未竟,林枫唇角轻颤,忽低低开口,声音微哑,带了几分藏不住的委屈:“是臣自己……争强好胜。”
那一瞬,灵萍怔住了,心头霎时又疼又软。
她缓缓看向林枫,见他脸色依旧苍白,薄唇紧抿,唇色微淡,眉头微蹙,明澈的眼睛此刻垂着,看不见半点光,只是睫毛微颤,仿佛藏着千言万语,尽是极深的隐忍。
那像被人冷落、却又不愿说出口、不肯在她怀里低头示弱的倔强神色,狠狠刺在灵萍心上。
她胸中一酸,声音软了下来,柔如风中的羽毛,又轻轻唤道:“阿枫……”
灵萍仿佛生怕语气稍稍高出一分,就会将林枫心底那点藏得极深的委屈震碎。
可他微微一抖,似被触及心底的软弱,却仍不回头。
梅二一咬牙,终是忍不住拱手将事情补全:“是……是一群世家子弟,在林中射雁,说若有收获,便献与陛下……”
“殿下听闻此言,便取弓搭箭……”他一字一顿地说着,眼角余光悄悄扫了林枫一眼,声音低了下去,不敢再继续。
灵萍一怔,目光落在营帐一角。
那里整整齐齐摆着三只羽翼修长的大雁,翎羽华美,翅羽洁白,尾羽处犹有一缕秋林间的寒气未散,雁首尚带着余温的红斑,箭羽穿体而过,干净利落,正是林枫手笔。
她几乎是恍惚了一瞬。
那一刻,满营的喧哗、外界的风声、帐中的药香都仿佛淡了,灵萍只看着那三只大雁,忽觉心头笼着的薄纱像是被谁轻轻掀开了一角。
她轻轻握住林枫的手,将五指一根根缓缓捋开,细细地覆在自己掌心,指尖温暖柔软,像春泥一样包裹住他的冰凉。
十指交缠,灵萍语声缥缈如云烟,带着几分调笑,又带着说不尽的柔意与温情:“阿枫……要送雁给孤吗?”
林枫一震,仍不语,可那苍白的耳尖却迅速泛起了一抹绯色,连颈侧也染上浅浅红晕,映衬在素色领袍中分外显眼,仿佛春日初融的一抹胭脂雪,羞意难掩。
他微微侧过脸去,垂着眼,睫毛轻颤,眸中波光微漾,咬了咬唇,终究未答是,也未答否。
灵萍已然明了。
她望着林枫通红的耳尖,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缓缓将他揽入怀中,额头轻轻抵在他额角上,低声呢喃:“孤收下了。”
“是孤不好,孤误会阿枫了。”灵萍欣然一笑,声音温柔得如同潺潺春水,眼神中尽是歉意与温情,也透着几分宠溺。
刹那间,林枫整个人仿佛被阳光照透,心中那点微不可察的委屈与寒意,亦随她这一句轻喃低语消弭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