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州,古称房陵,地处京西南路,毗邻荆湖北路,乃是一片群山环抱、地势险峻之所。自秦汉以来,便是朝廷流放宗室、罪臣的著名“谪戍之地”。此地气候潮湿,多瘴疠,土地贫瘠,交通不便,民风虽不算彪悍,却也因长期闭塞而显得朴拙保守。
赵楷的赴任之路,漫长而艰辛。离开繁华似锦、天下中心的汴京,越往南行,景象便越发荒凉。官道逐渐变得狭窄崎岖,城镇规模缩小,人烟稀少。当他终于抵达房州州治房陵县时,所见到的只是一座依山而建、城墙低矮、市井冷清的小城。与汴京的喧嚣鼎沸相比,这里仿佛是被时光遗忘的角落,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与世隔绝的沉闷气息。
团练副使,顾名思义,是协助团练使管理地方厢军、负责民兵训练的武职散官。但在承平日久的内地州郡,尤其是房州这等偏僻之地,厢军数量本就稀少,且多为老弱充数,训练更是形同虚设。团练使通常由知州兼任,而团练副使则完全是个安置闲散官员的虚衔,无具体职掌,无实权,甚至连固定的衙署都未必有。
赵楷到州衙报到时,知州兼团练使是一位姓刘的老年官员,态度客气而疏离,显然早已收到京中传来的风声,知道这位前将作监丞是“戴罪”外放,不宜深交。简单寒暄几句,安排了住处(州衙后一处简陋的小院),发了微薄的俸禄凭证后,便再无过多交集。州衙的其他属官胥吏,对这位空降的“副使”也多是敬而远之,态度微妙。
赵楷瞬间从汴京技术官僚的核心圈层,跌落到了大宋官僚体系的最边缘。巨大的落差,让他初来时倍感失落和压抑。
他带来的随从不多,只有鲁小鱼和铁蛋坚持跟随着他。鲁小鱼的风湿病在南方潮湿气候下发作得更频繁,时常需要赵楷制作的“土法热敷袋”缓解痛苦。铁蛋则成了管家兼杂役,负责三人的日常起居。
生活清苦,前途渺茫,环境陌生。赵楷一度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和消沉之中。他每日除了在简陋的院子里读书(多是些杂书和仅存的几本笔记),便是对着院中的老树发呆,思考自己穿越而来的意义,难道就是为了体验这从云端跌落泥沼的滋味?他的科技树,难道真的就此枯萎在这荒山野岭?
然而,赵楷骨子里终究不是甘于沉沦之人。前世的工程师灵魂,对现状的不满和解决问题的本能,在经过一段时间的颓废后,开始慢慢复苏。
他意识到,自怨自艾毫无用处。既然暂时无法改变大环境,那就先从适应和改善小环境开始。或许,在这看似“无用”之地,反而能找到一些在汴京被束缚和忽视的生机?
他开始走出那个沉闷的小院,尝试了解房州这片土地。
他首先注意到的是环境。房州多山,林木资源丰富,但可利用的平地很少,农业落后。主要的作物是玉米、薯类等耐贫瘠的作物,产量很低。百姓生活普遍贫困。
其次,他观察这里的人。无论是州城的居民,还是周边山村的百姓,大多面色黝黑,手脚粗大,眼神中带着一种长期与自然搏斗的坚韧,但也缺乏汴京百姓的那种精明和活力。他们遵循着古老而低效的生产方式。
最后,他注意到了这里的物。山中多石材、木材,也有一些零星的铁矿、煤矿,但开采和利用水平极低。他还发现,此地有一种独特的粘土,质地细腻,黏性很强。
一种强烈的冲动在他心中萌动——他不能就这么闲着!他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活着”,为了对抗这令人窒息的困顿感。
但做什么呢?他不再是将作监丞,无权无势,没有资源,没有工匠团队。他不能搞军械,不能大规模推广“标准化”,甚至连制作精密器械都缺乏工具和材料。
他必须找到一些小规模的、实用的、能改善当地生活或利用本地资源的项目。
他开始从最基本的需求入手。
第一项:改善饮食——尝试制作“豆腐”和“粉丝”。
房州百姓食物匮乏,蛋白质来源稀少。赵楷想起了前世常见的豆制品和薯类粉丝。他让铁蛋买来当地产的黄豆和红薯(当地称番薯)。
没有现代工具,他就土法上马。用石磨磨豆浆,用纱布过滤,用盐卤(从当地盐井搞到一点卤水)点豆腐。经过几次失败,竟然真的做出了白嫩的豆腐!虽然口感粗糙,但已是难得的蛋白质补充。
又将红薯捣碎,过滤出淀粉,用水调和后,用漏勺漏入沸水中,做成粗短的“粉条”。虽然形状不规整,但煮熟后滑溜爽口,别有一番风味。
这两样“发明”大大改善了他们三人的伙食,偶尔送给邻居品尝,也大受欢迎。但这只是小打小闹,无法推广。
第二项:改善照明——优化“灯油”和尝试制作“蜡烛”。
房州夜间照明多用松明或劣质灯油,烟雾大,光线暗。赵楷发现当地有一种桐油树,桐油是很好的干性油。他尝试用简易方法提炼桐油,用于点灯,比市面上的灯油明亮且烟雾少。
同时,他尝试用蜂蜡(当地有养蜂的)和牛羊油脂混合,制作简单的蜡烛。虽然工艺粗糙,蜡烛易软化、有异味,但比灯碗方便,也算是一种进步。
第三项:利用本地材料——研究“粘土”和尝试烧制“砖瓦”。
赵楷对那种质地细腻的粘土很感兴趣。他尝试用这种粘土手工捏制一些简单的陶坯,在院子里垒了个小土窑,用木柴烧制。烧出的陶器虽然粗糙,但质地紧密,耐高温性似乎不错。
他想到,房州民间建筑多为夯土墙或简陋的木屋,瓦片稀缺且质量差。如果能用这种粘土烧制出质量更好的青砖和瓦片,或许能改善当地人的居住条件?但这需要更大的窑和更专业的技术,暂时无法实现。
这些尝试,零零散散,不成体系,更像是一个落魄技术爱好者的自娱自乐。与在将作监时动辄影响国计民生的项目相比,显得微不足道,甚至有些可笑。
但赵楷却从中重新找到了乐趣和一丝丝的成就感。至少,他在动脑,在动手,在创造,而不是在绝望中等待腐烂。科技树的根须,似乎在贫瘠的土壤中,顽强地寻找着任何可能吸收的养分。
然而,真正的转机,来自于一次偶然的“多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