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赵祯驾崩的消息,如同一声沉闷的丧钟,在赵楷心头敲响,也彻底改变了整个大宋的政治气候。一个时代落幕,新君即位,权力格局面临洗牌,暗流汹涌的汴京,此刻正上演着惊心动魄的博弈。
对于远在房州、身份尴尬的赵楷而言,这无疑是一场灭顶之灾。他最大的庇护者已然离去,新君赵曙(宋英宗)对他毫无了解,且自身地位不稳。而他的政敌们,如王貺之流,绝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落井下石的机会。
铁蛋带回的消息证实了这一点。王貺等人正在汴京上蹿下跳,利用赵楷在房州“滋事”的由头,大肆渲染他“不安本分”、“结交刁民”、“心怀怨望”,企图在新朝初立、清算旧账的风口上,将他彻底钉死。
“郎君!狄小姐说,曹大人和狄将军如今在朝中也是如履薄冰,新君对旧臣多有疑虑,他们……他们怕是难以直接为郎君说话了!”铁蛋带着哭腔说道。
赵楷面色苍白,坐在椅子上,久久无言。他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比房州冬天的山风还要凛冽。这一次,他似乎真的走到了绝路。失去了皇帝的庇护,曹玮和狄青自身难保,他一个贬谪的宗室子弟,拿什么去对抗那些蓄谋已久的政敌?
“先生,我们……我们逃吧?”鲁小鱼咬着嘴唇,眼中满是恐惧和不甘。
“逃?能逃到哪里去?”赵楷苦笑一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深深的无力感笼罩了他。他仿佛看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从汴京缓缓张开,向着房州这个偏僻的角落罩来。而他,就是网中的猎物。
然而,前世工程师的灵魂深处,那股不服输、在绝境中寻找生路的韧性,再次被激发出来。坐以待毙不是他的风格!就算死,也要挣扎一下!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形势。
首先,新君即位,百事待兴,首要任务是稳定朝局,安抚人心,未必会立刻关注到他这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小人物”。这中间或许有一个时间差。
其次,王貺等人的攻击,需要证据和由头。他们在房州的抓手,无非是之前那场关于农具的风波。虽然郑推官已经“平息”了此事,但若有人蓄意歪曲,旧事重提,依旧危险。
第三,他在房州也并非全无根基。他改良农具,惠及了一些乡民,与张铁匠等底层工匠有善缘。刘知州虽然圆滑,但也不愿在自己的地盘上闹出大案。路转运使韩大人似乎也受过曹玮之托。
关键在于,如何拖延时间,如何化解或削弱对方的攻击,如何争取本地官民的同情和支持,熬过新朝初立这段最混乱、最敏感的时期。
一个“蛰伏”的策略,在他脑中逐渐清晰。
第一,彻底低调,断绝一切可能授人以柄的行为。
他立刻下令,紧闭院门,谢绝一切访客,包括之前那些来“请教”的工匠。停止一切与匠作、改良相关的活动,甚至连院子里的那些实验工具都全部收起藏好。他每日只读书、练字,表现得如同一个彻底心灰意冷、只求苟全性命的闲散宗室。
第二,主动示弱,向地方官员表明“安分守己”的态度。
他亲自写了一封言辞恳切、姿态极低的信给刘知州,信中深刻“反省”自己之前的“孟浪”行为,感谢知州的回护之恩,并表示从此将闭门思过,绝不再给州衙添任何麻烦,只求能在此地安稳度日。这封信既是对刘知州的安抚,也是留下一个“悔过”的证据。
第三,暗中维系与底层民众的善缘,但不露痕迹。
他让铁蛋和鲁小鱼,利用外出采购的机会,悄悄接济之前受过帮助的、生活困难的乡民或工匠家庭,但绝不提赵楷之名,只说是“好心人”相助。此举意在维持人心,万一有事,或许能有些微的舆论支持。
第四,密切关注汴京动向,寻找可能的转机。
他让铁蛋设法与狄明月保持极其隐秘的联系(通过狄家在京西南路的商号中转),了解朝中最新动态,尤其是新君的态度、曹玮狄青的处境,以及王貺等人的具体动作。
策略定下,立刻执行。赵楷的小院仿佛一夜之间从房州的技术交流点,变成了与世隔绝的隐居之所。他深居简出,沉默寡言,仿佛真的变成了一个认命等死的贬官。
这种彻底的“蛰伏”,起初让刘知州松了一口气,觉得赵楷终于“懂事”了。但时间一长,看着赵楷那副消沉落魄的样子,刘知州反而生出几分恻隐之心,觉得这位宗室子弟也着实可怜,只要他不惹事,便由他去吧。州衙的其他官吏,见赵楷如此识趣,也渐渐放松了警惕。
然而,风暴终究还是来了。
新君即位约两个月后,一纸来自御史台的公文,经由京西南路提点刑狱司,下达至房州州衙。公文措辞严厉,要求房州彻查“前将作监丞赵楷,贬谪房州期间,是否确有不安本分、结交市井、擅改祖制、滋扰地方等情事”,并令“据实具奏,不得隐匿”。
该来的,终于来了!王貺等人的弹劾奏效了!
刘知州接到公文,头皮发麻。他知道,这是汴京那边要动真格的了。他不敢怠慢,立刻召集州衙相关属官,商议如何应对。
属官们意见不一。有人认为赵楷已安分多月,且宗室身份敏感,不宜深究,应回文“查无实据”;有人则担心若不严查,恐被上头怪罪,主张传唤赵楷及相关人等,仔细勘问。
刘知州权衡再三,决定采取一个折中的、也是官场最常见的办法——拖和模糊化。
他先是回文提刑司,称“正在详查”,然后派人去“询问”赵楷。所谓的询问,也只是走个过场,在赵楷那死气沉沉的院子里,问了些不痛不痒的问题。赵楷按照既定策略,一问三不知,只反复强调自己“闭门思过,安分守己”,并呈上之前写给刘知州的“悔过信”作为佐证。
接着,刘知州又“传唤”了张铁匠和几个乡民。张铁匠早已被赵楷暗中叮嘱过,只说自己手艺不精,蒙赵大人指点一二,但赵大人早已不再过问,铺子也已被州衙“关照”,如今只打制普通农具。乡民们也大多含糊其辞,只说赵大人是好人,但最近没见过。